4.相憶今如此,相思深不深?(4)

4.相憶今如此,相思深不深?(4)

可還未等歸來,城就傾了,一人陷在傾城地獄裏,另一人為他入地獄,只為救地獄中的他。***

755年,突然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海棠花下的霓裳羽衣曲,頓時九重城闕煙塵起,城塌了,王維來不及逃出,頓陷囹圄,他服藥裝啞,被叛軍帶往洛陽拘禁在菩提寺里。叛軍強授他“給事中”官職,負責“駁正政令違失”,相當於行政稽查官。

此時依舊一介白衣的裴秀才為他奔赴千里趕到洛陽菩提寺,在蕭條破敗的拘室里看見了那個在輞川“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的摩詰兄,傍晚的餘暉照進來,讓人仿若回到以前那個“斜陽照墟落,窮巷牛羊歸。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的渭川田家。摩詰還是那個摩詰,他等到了他的牧童,露出了久違的微笑,裴秀才哽咽相問:“聽說你重病一場已不能說話了?”摩詰看看外面無人,嘶啞着聲音說裝的。千萬語都堵在一句:“你受苦了。”淚水便已決堤。

裴迪與摩詰聊起外面的局勢,其間說起了那個在凝碧池上殉國的梨園供奉雷海青。

凝碧池上,安祿山舉行慶功大宴,讓抓來的一眾梨園弟子為他歌功頌德,然而梨園弟子為自己破敗山河奏不出頌曲,人人痛哭失聲,面對安祿山的雷霆怒火,突然哐啷一聲,一琵琶如重鎚擲出,碎落在安祿山面前,琵琶手雷海青轉身面向西邊,向著長安的方向失聲大慟,憤怒的安祿山,殘酷地將雷海青肢解於試馬殿上。前朝的頌歌不屬於他,前朝的人才不屬於他,而他唯有以血洗山河的方式讓這座江山順服。

聽完這件事的摩詰泣不成聲,不得不走的裴迪問摩詰是否有話需要他帶出去,摩詰流着淚想了想,便在裴迪面前低低念誦一詩:“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葉落空宮裏,凝碧池頭秦管弦。”

裴迪站起來要走,夕陽的餘暉從窗欞里照進來,摩詰恍然回到以前的時光,又拉住裴迪再悄悄念一詩給他,這詩是送給他的裴秀才的:“安提舍塵網,拂衣辭世喧。悠然策藜杖,歸向桃花源。”

鮮衣怒馬的日子,我已忘了,明月輕舟的過往,我還記得。如果以後你我各自平安,那我們再攜手赴輞川!

當年兩人一起攜手於輞川寫詩,如今兩人又攜手在大獄裏寫詩。這些詩被裴秀才帶到王維的弟弟王縉那裏,被傳到了皇帝的手上。

757年,唐軍收復洛陽,唐肅宗回到長安,而王維等犯官從洛陽押回長安,囚於宣陽里楊國忠宅,等候落。

天子重上朝堂,開始嘉獎,開始問罪,李白被問罪了,因為他在討伐安祿山的隊伍中跟錯了人,而杜甫也被問罪了,因為他為一位打了敗仗的官員說了話,而王維他是在安祿山手下任“偽職”的官員,他成了大唐的叛臣孽子,理當重罪,有官奏請:“諸陷賊官,背國從偽,准律皆應處死。”但裴秀才為他傳出來的那詩,讓皇帝明了他的一片忠心,此時那時留守太原立了大功的王縉也站出來,願意削自己的刑部侍郎官職以贖兄罪。於是王維被特赦了,但王維對仕途已經意興闌珊,他想要徹底歸隱,他對弟弟說:“昔在賊地,泣血自思,一日得見聖朝,即願出家修道。”但他的輞川夢因為朝廷一再挽留終成空,後來甚至官至尚書右丞,他的心一直都想要行至水窮處,可是他自己的身卻直上青雲,想要坐看雲起,自己卻成了青雲。

年輕的時候,他寫《不遇詠》:“北闕獻書寢不報,南山種田時不登。百人會中身不預,五侯門前心不能……我心不說君應知。濟人然後拂衣去,肯做徒爾一男兒。”

年老的時候,他現他不遇的不是周文王,而是那渭水岸邊,那南山種田。

年輕的時候,他說君王不知他的心,他的心就是要直掛雲帆滄海,但年老的時候,他才知道,君王真正不懂的是他的拂衣之心,他連臨岸老僧都做不了,只能做個紫衣老生臨岸久,悔與滄浪有舊期。

美人心悸的是色衰愛弛,而摩詰,鬱結的是,不能涉川別紅塵,做一叢終南山下的東籬菊,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他這做夢的庄生,帶着他的蝴蝶,在長安的千門萬戶里,躞蹀着黃金羈,走過了繁華千丈,又在羽檄交馳中,走過了倉皇歲月。卻始終走不到水窮之處,坐看雲起,走不到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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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遇見你已很美(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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