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85章 沈家宴
竹嵐院裏空廖廖的,習慣了女人的存在,看哪裏都有她的影子,忽然她卻沒有了,好像心也被她帶走一般。
床頭的紅木柜子上,幾件小衣裳疊得整整齊齊,旁邊碼着兩雙虎頭小鞋兒,那是她一針針親手縫製起來的‘傑作’,咕嚕嚕的圓眼睛,詼諧極了,平日沒少被他好笑。他一笑,她就打他,臉頰泛着粉暈,看得人實在心花蕩漾。忍不住將她腰兒一攬,她便軟軟的仰倒在床上,怎麼也形容不出那身姿的嬌嫵似水……天也,可知道他有多麼離不開她母子?
沈硯青一拳頭打在桌面上。
已經是第五天了。時間太趕,十萬兩銀子不好籌集,沈家的產業才歷過大劫,把藥鋪馬場周轉的銀子扣下,生意停了,撐死也才湊齊六萬多兩。原還想着同那綁票的談判,然而對方竟也再沒有任何消息,一點蛛絲馬跡都不給人留下……實在蹊蹺。還不能報官,怕被四皇子元承宇知道,更怕鸞枝母子被撕票。
壓力太大,下頜上冒出來一片青茬。
魏五大步走進來,一邊走一邊嚷嚷:“爺,縣上幾個莊子的老闆都查過,除卻老徐家的私下請過幾回鄧老闆,其餘的幾個該幹啥幹啥。奴才覺得不像是他們乾的!”
“嗯。”沈硯青凝着眉頭,默了默,忽然問:“那蕭風最近在幹什麼?”
魏五正要說的是這個呢,連忙道:“…他?他近日倒是很有些蹊蹺!前陣子爺讓我去查他,奴才發現他隔半個月就要去一回臨縣馬場,然後又一連氣消失十天八天,說是跑鏢,就沒打聽出來他在給哪家跑。”
沈硯青沉聲道:“那馬場的主人查出來了沒有?可確定是祈裕?”
“早先咱們馬場喂馬的孫老漢,等祈裕消失后,忽然莫名其妙也死了。估摸着就是祈裕那奸人乾的,怕被我們查出來他偷運種馬!”魏五齜着牙。
沈硯青忽然記起大街上四爺形容鳳蕭的那番話——這個人你要離他遠些,希望這次的案子與你們沈家再無瓜葛。
便不動聲色地叮囑道:“先不要打草驚蛇。銀子還差多少?”
魏五說了下錢的難處:“布莊那邊實在不好開口,鄧老闆南邊要開工呢,州縣幾家鋪子才收了定金,月底就要給他們交貨。”
鄧佩雯為著景祥布莊廢寢忘食,一心都撲在鑽研生意上,沈硯青又何嘗不是難開口。然而鸞枝卻是一天都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當真要瘋掉……罷,哪怕生意不做也豁出去了!
沈硯青拂袖站起身來:“我這就出去見她。”
“爺,老太太請您過去一趟。說是鄧小姐來了,今晚大傢伙聚一頓飯。”門口進來一名婆子,惴惴哈着腰。最近二爺氣場太強,整個宅子的下人都十分小心翼翼。
家裏出了這樣的大事,鸞枝母子消息未明,她竟還有心思操辦宴席……沈硯青眉頭微蹙,心中有些不悅,不理解祖母緣何忽然態度鬆懈。
卻還是去了。
又下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落在青磚地上、落在院中的古銅大缸里,叮叮咚咚,唱歌兒一般,無端添出幾許熱鬧。北院上房裏布着三張紅木大桌,夫人奶奶們、老少姨娘、小輩們,將一間廳堂填充得滿滿當當。
老太太換了身新衣裳,氣色看起來還不錯,指着一桌子的好菜招呼鄧雯佩吃:“快嘗嘗、快嘗嘗。外頭都說我們沈家宅子的女人稀罕,卻不知咱家的廚子那才叫做一流,只單這一道玉兔羅漢燒,外頭可是吃不到的。”
那菜肴色澤鮮嫩,味香撲鼻,只看得人賞心悅目。鄧佩雯忍不住夾了一筷子,在口中細細咀嚼,少頃連連點頭,讚不絕口:“唔,味道果然不一般!二奶奶真是好福氣,我說怎麼瞅着七個月的身子看起來八、九個月大,原是老太太您照顧得這樣好。”
她今日穿一身木蘭色圓領子荷葉衫,頭擦碧玉珠花,淡雅又精緻。這一抬頭舉筷,便露出一截細膩潤白的手腕,那腕上紫玉幽幽,一看就是不菲之物——果然是有錢人家出身的小姐吶,嘖,瞧這講究!
老太太彎着眉眼笑咪咪:“我們沈家對媳婦那是真心好的,什麼姨奶奶、正太太,但凡進了宅子,就都是一家人,沒有懷孕了還不把她照顧好的道理……好吃以後就常來,你既是硯青的好搭檔,以後就也是我們沈家的一份子,我老太太只把你當自己的孫女兒疼。”
一邊說,一邊沖隔壁桌的老姨娘們使了個眼色。
老姨娘們也不是傻子,二房裏的一直拖着沒給扶正,如今被綁架了,人還沒救回來,老太太又急急忙忙大張旗鼓的請來這麼個貴氣的小姐,那內里的心意誰還能看不懂?
因見鄧佩雯穿着打扮不菲、言談舉止圓滑有度,只怕將來不比鸞枝好相處,當下連忙巴結道:“可不是?二姨奶奶沒少得我們老太太的寵愛,我們瞧着都吃醋吶~!”
“老太太寬厚,對人好,方圓百里那可是出了名兒的。鄧小姐以後時常來玩,久了您就捨不得回去啦,嗤嗤~。”
鄧佩雯聽得有些尷尬,隱隱約約猜到些許意思,卻又不敢真往那方面去想。畢竟自己年紀這樣大,又是南邊人家的孤女,更何況……沈硯青與鸞枝那般恩愛……誒誒,怎麼可能,別胡思亂想了,不害臊。
便只是點着頭笑。
嗯,‘二姨奶奶’……這稱呼改的還挺識相,沒白在宅子裏吃這麼多年飯。
老太太很滿意姨娘們的配合,慈愛地撫着鄧佩雯的手腕:“鄧小姐今年二十有四了吧?一向總聽人們誇你這也好那也好,這一下午相處下來,當真極是討人喜歡。日後哪個人家要是娶了你呀,那可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林嬤嬤插嘴道:“二十四?那不是正比咱家二爺大了三歲么!女大三,抱金磚,正合適!”
“嚇,亂說什麼吶!”老太太假裝慍惱地翻了個白眼,吧嗒着煙斗:“人鄧小姐可是南邊百年大戶的正經嫡出,怎麼會看上我們這樣的人家?旁的不說,只這一進門,妾室都有孩子了,一般女人哪個受得了?”
“是、是是……”林嬤嬤一勁地打臉。
啪啪啪的,雖然不是很重,聽起來卻很是刺耳。
一旁坐着的三奶奶榮若,聽了不免諷弄地勾起嘴角。她是在鸞枝失蹤的第二天被老三用轎子抬回來的,一進門就聽說二奶奶被綁架了。早先的時候老太太還急,整日整夜的睡不着,沒幾天去女瞎子那裏卜了一回卦,也沒說卦向如何,回來忽然就變了態度……只怕是又打上這個鄧佩雯的主意呢。
不免替鸞枝不平。
榮若低着頭,假意不明的笑笑:“祖母不是說八月要給二奶奶抬舉嗎?怎麼剛才聽見姜姨娘又改口叫她姨奶奶了。”
依舊是柔柔的嗓音,安安靜靜的,如今卻沒從前好得罪了——榮家這回直接派了個老道的大嬤嬤跟過來照顧。
老太太瞥了眼榮若圓鼓鼓的肚子,嘖,回去這幾個月過的倒是很滋潤吶,看起來胖了不老少。心裏頭卻很有些不爽,聽說老三去榮家,可是扎紮實實給他們榮老太太叩了好幾個響頭,最後才同意放了榮若回來。榮若這丫頭竟也恁的狠心,竟然一句好話都不替自個丈夫開脫。
奈何鄧佩雯還在,不敢把話說的太狠,便笑笑道:“這不是還沒抬舉嗎?等抬了平妻,那時候再改口不遲。你也很久沒在家了,院子裏落了灰,得閑了叫丫頭們好好清掃清掃。嫁到了咱沈家,就是咱沈家的女人,沒得一無聊就往娘家跑,仔細顛着了孩子,傷了自個的身體。”
原來改平妻了……
以鸞枝那般不服輸的性子,只怕她回來不好交代呢,哼。
榮若不說話,指着桌心讓沈硯邵給自己盛了碗雞湯。那三院的卧房裏染了一層灰,只怕他這兩個月就沒有一天在家呆過,難怪嬌嬌瘦了那許多。卻也沒有辦法,畢竟被他好言好語給哄了回來,再回去自己也沒臉面。
沈硯邵連忙站起來給榮若盛了滿滿一碗湯,小心呵着氣:“媳婦稍等,涼了喂你喝。”
“好,辛苦夫君了。”榮若嬌着脖子,坐得直直的,等着他喂。
瞅着沈硯邵那一副畢恭畢敬的討好模樣,一旁站着伺候的秀芸看在眼裏,心裏頭可不舒服,針扎一般。
哼,好個吃了吐的薄情爺,還說什麼只歡喜自己,說什麼一見媳婦那張苦瓜臉就想去死……這是想死嗎?不要太阿諛!這是苦瓜臉嗎?明明粉圓圓的,一點都不比自己差!
暗暗腳跟用力,狠狠捻上沈硯邵的小腳趾。
“哎唷~,要疼死爺喂~!”疼得老三哇呀一聲大叫。
好端端的叫喚什麼?
榮若不免有些狐疑,抬頭掃了他身旁一眼,然後看到一身紫艷艷的秀芸,皺眉問:“你是誰?從前怎麼不見你?”
秀芸扭着帕子不說話,看不得榮若一身高高在上的氣焰,只一想到這個大肚婆昨晚上沾了自己男人一整夜的雨露,心裏就不舒服。
乖乖你個小浪-婊,之前不是說得好好的,要老實、要老實嗎?
沈硯青心臟都要跳出嗓子眼了,頻頻地對秀芸使眼色,又怕被榮若和榮家婆子發現……要人命!
老太太剜了李氏一眼。
李氏連忙道:“張二嬸子的親戚,才來,不懂規矩。放院子裏先學着管事。”
一個管事媳婦穿得這般鮮艷么?
榮若沉下臉不說話,自己去夾了一筷子菜。
大好的氣氛,可不要因為自己而被破壞了,鄧佩雯連忙替林嬤嬤開脫道:“老太太謙虛了。沈家這樣的排場,就是在我們南邊也是少見的呢,哪裏有看不上的道理?沈老闆又是個難得的人才,能嫁給他,是那個女人的福氣,斷沒有嫌棄的道理。生不生孩子的,身份就擺在那,誰先誰快,本來也不受什麼影響。是佩雯沒福氣,不能怪林嬤嬤。”
鄧佩雯本是好心,只這一襲話下來,老太太的一顆石頭卻頓時落了地。畢竟鸞枝對自個孫子還是有過幫襯的,也不希望娶進來一個容不下她和孩子的正奶奶。
當下越發讚賞鄧佩雯的肚量,細長老眼裏裝滿長者的寵愛,凝着鄧佩雯道:“那…,鄧小姐可有中意的人選嗎?我聽說老徐家的布莊很是請過你好幾回,要給你介紹他家大奶奶的妻舅弟呢,說是人還不錯。”
鄧佩雯饒是再傻,這會兒也終於聽明白了,敢情說來說去,是怕自己和別人聯姻,把布莊的股份分出去呢。當下不免有些好笑,便寬撫道:
“哪兒是真心看上我吶?那不過是衝著景祥布莊的根底罷了,當不得真的。沈老闆對我有恩,不嫌棄與我一個女人合股,我們南邊幾百號工人全仗着他才吃上了飯,不然當初可就走投無路了。佩雯也不是那種見利忘義之人,只要沈老闆願意,這生意我是不會拆夥的。老太太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嘴上說著,心裏頭也覺得這個小腳老太太心思單純,想什麼都藏不住,倒是很好相處。家裏頭熱熱鬧鬧的,姨娘夫人們和和睦睦,看起來也很暖心,不比從前自家的那個宅子,走一步路都要算計一回。
小錦氣悶悶地插嘴道:“沈老闆、沈老闆,小姐何必總在乎他怎麼想?…老太太您是沒聽見外頭有多坑,都在造謠我們小姐和沈老闆,哪裏還有什麼好人家再敢提親?”
很替自家小姐鳴不平。
“嚇,鄧小姐要是不嫌棄,不如考慮考慮我們二爺吧?可知道疼人,您跟着他最是般配不過了!”姨娘們吃吃的笑着調侃。
鄧佩文臉色頓然通紅,正要張口叱責小錦,一抬頭,卻見門外一襲湛色長裳繾風而進,那玉面華冠、英姿玉樹,原是二爺沈硯青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