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閨學
羅家分家只是分府罷了,羅二老爺府宅建好后,沒想到羅老太爺病癒,這分割財產之事便沒有提起,是故兩家的銀子還是合在一處開銷。
隔壁府上的銀子也是由公中出,可近年來花銷越來越大,好歹是離了一條街,僅有後花園開了一扇門,因此,大房對二房的管理也漸漸難了起來。為了一家人和諧,羅大太太也從沒說什麼,偶爾還會用私己銀子補貼二房,羅慕玉知曉這些事,還是次日羅大太太不小心說漏嘴的。
“二姐,待會去閨學,可不要吃虧了去。”羅慕玉與旁邊的羅慕英道,自家二姐可是個大炮仗,昨兒羅慕可那番有意無意的話,明顯刺激到她,礙於人多羅慕英才沒發作。
看羅慕可那副嬌弱端莊的模樣,一番話意有所指,夾槍帶棒不是個好對付的,羅慕英向來大氣慣了,沒準會着了對方的道,到時候有嘴都說不清。
后宅女子之間的相處,並不是單單武力可以解決的,因此,羅慕玉則更怕羅慕英吃虧。
“你二姐如何會吃虧。”羅慕英哼了一聲,挑了挑下巴,到底也還十歲年紀的小姑娘,眉眼間滿滿都是自信。
今日第一堂課是讀書,教書的師傅姓趙,如今三十左右年紀,一身墨色袍子搭藏青色坎肩,髮髻梳得一絲不苟,少有首飾,眉目端方,目不斜視,一看便是腹有詩書之人。
閨學的姑娘們加上大房兩位姑娘,共有五人,最大的是羅慕英,如今已經十歲,而羅慕玉和羅慕可則是八歲,另外兩名二房的庶女羅慕麗和羅慕芬都是七歲。姑娘們年紀不同,讀書的進度自然也不一樣。
羅慕英的水平,趙師傅心中明白,羅慕英當初三天打魚兩天晒網,最後乾脆不來了,進度比年紀最小的羅慕芬還慢。羅慕玉的情況她確實不知曉,似乎這位姑娘是突然插班進來的?
怎的從未聽說府上來了這樣位姑娘?
趙師傅這人為人清高,住的小偏院也冷冷清清,就只有一個丫鬟伺候,消息不靈通得很,也沒人會去向她說這些,羅慕玉“痴獃兒”的笑話在京都廣為流傳,完全不知情的也只有她了。
羅慕可平日都是坐在第一位置的,如今特特留了前排兩個位置,羅慕玉這個新面孔出現在趙師傅面前,令人好不尷尬。奇怪的是,二房也並沒將此事和趙師傅說過,似是故意等着羅慕玉出醜。
趙師傅表情明顯遲疑了一下,卻又不敢問這是哪位小姐,就怕搞錯了她的身份,羅慕可噗嗤一笑,甜甜地笑道:“趙師傅,這位是我三堂姐。”
羅慕玉剛想開口介紹自己,沒想到話頭被羅慕可給截了過去。
趙師傅也不知“堂姐”的親疏遠近程度,估計羅慕玉是族裏頭旁支的姑娘,和二房交好才“升學”過來的,她清清嗓子,說道:“那姑娘便同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一道念《女則》罷。”
羅慕玉心中發虛,如今她識得的字不多,對比簡體字的話,繁體字多多少少還是能猜得出來,不過速度就是慢了些。為了不在眾人面前出醜,羅慕玉故作鎮定,道:“不知師傅教了多少。”
“尚且不多,也才剛剛開始罷了。”趙師傅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那就好。
羅慕玉暗自鬆了一口氣,伸出手指頭,輕輕翻了一頁書。未曾想到隔壁座兒的羅慕英倒抽一口氣,露出一臉難耐的表情,她字倒是認得全,平日跟着退了前線的師爺學了不少,只是書中內容實在令人無法忍受。
“玉姐姐可曾讀過《三字經》?”羅慕可坐在羅慕玉後頭的座位上,她說話聲音雖然不大,整個房間裏頭卻聽得清清楚楚,“若是不會,妹妹可以教你的。”
《三字經》是兒童開蒙讀物,羅慕玉腦子本來就是個笨的,從來沒上過學,羅慕可心中得意洋洋,就想等着看羅慕玉出醜。
羅慕英憋了一肚子火,羅慕玉確實沒怎麼學,《三字經》也沒人教過,羅慕可當真是膽大,竟敢當眾落她三妹的面子。
難道她不知道,羅慕玉的病是府上所有人的忌諱嗎!
“大膽!”羅慕英一拍桌子,當下回頭狠狠瞪了羅慕可一眼,練武之人的眼神本來就可怕,倒將羅慕可嚇了一跳,眼淚水就在眼眶裏打着轉兒,馬上便要掉下來。
“四姐!”旁邊的羅慕麗趕緊過去,拍了拍羅慕可的肩膀。
誰知羅慕可對她使了個眼色,伸手便是大力一推,羅慕麗從善如流,作勢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扭了過來,往前頭桌上一撲,將桌子上的硯台、毛筆之類的用具推了出去。
羅慕可前邊便是羅慕玉,羅慕玉恰巧回頭呢,便見一塊黑物往自己身上招呼,幸虧她練了半年武,身子頗為敏捷,身子一扭便躲了要害,可那硯台還是直接往手臂飛來。
“砰!”
“啊!”尖叫的不是羅慕玉,而是正在哭泣的羅慕可,羅慕玉回過身來,只見羅慕可滿臉震驚,臉頰邊還有幾滴墨水。
只見那硯台沒有掉在自己身後,而是在羅慕可附近的牆腳邊,此時早已碎成幾瓣,邊上還躺着一根毛筆。
羅慕玉回頭一看,見羅慕英手臂舉起,還保留着扔東西的架勢……
原來,方才那飛出的硯台,在半空中被羅慕英扔的“暗器”給打飛,直接原封不動送還給了羅慕可。羅慕英下手還是有分寸的,好巧不巧擦過羅慕可的腦門過去,並沒有對其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是只要再偏那麼一寸,羅慕可的臉蛋少說要多個窟窿。
羅慕英可是練傢伙的,羅慕麗那番小動作哪裏躲得了她的眼睛。
“哇!”羅慕可這回是真被嚇哭了,想到自己方才差點毀掉臉,心中橫生一股懼意來,哭得一點兒形象都沒了。
羅慕麗也傻在當場,那硯台好生離奇,連她都沒看清怎麼倒回來了。不過,能看見羅慕可吃癟,她也是極高興的,只是面上不顯,趕緊拿了帕子,過去擦羅慕可的臉頰,嘴上卻慌張道:“四姐姐且先看看臉!”
“我的臉!我的臉怎麼了!”羅慕可被羅慕麗的話嚇了一跳,以為方才硯台的邊緣擦到自己的臉,一時竟忘了是會痛的,捂着臉大嚎着跑出去了。
趙師傅愣了一下,也沒攔住,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已經不是她能夠阻止的了,於是,她很自然地退到角落裏頭,想要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閨學這邊顯然驚動了二房,羅二太太趕過來的時候,恰好看見羅慕可鑽在奶娘懷裏哭,小小的身子不停地顫抖,似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果然,羅二太太整個人都快被氣冒煙兒了,早就忘了還有趙師傅在,對着四姑娘羅慕可便哭道:“我的心肝兒,誰欺負你了,快說給娘聽,娘給你做主!”
言畢,羅二太太抬起頭來,眼神如刀,狠狠地掃向後邊站着的羅慕麗和羅慕芬,兩位姑娘見着主母露出這副吃人樣兒來,嚇得脖子一縮,往後頭退去,直接將羅慕英和羅慕玉給頂到前頭來了。
羅慕可抽抽鼻子,眼睛通紅,只是搖着頭,一句話也不肯說。
“好丫頭,不要害怕,告訴娘到底怎麼回事!”羅二太太怒火中燒,到底是何人將自己的女兒欺負成這樣了,定不讓她好過!
羅慕可瑟縮了一下,撇過頭去,飛快地看了羅慕玉和羅慕英二人一眼,又似害怕一般,趕緊又垂着頭繼續哭。
羅二太太眼風一掃,以為是羅慕玉欺負自家女兒,一時口不擇言,恨恨地說道:“三姑娘如今病才好了,連個事兒都不懂,倒長進欺負自家的妹妹,真不知大嫂平日是如何教的你……”羅二太太早看不慣羅大太太,羅家還沒分家呢,只是府宅搬過來了,銀子扣得是死緊,想要支點花銷還得上報,通過大房首肯才能拿得到手。如今,二房這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憋屈,若是羅老爺子哪天去了,大房還不把他們踩到泥里。
羅慕英平日聽不得他人說羅慕玉一句不好,羅二太太這番話就如同一根引線,將她整個人都點爆了,羅慕英氣得跳腳,大聲道:“嬸嬸怎的這般不講道理,事情還沒問清楚倒來指責我妹妹!我……”
“你你你!身為晚輩怎可對我如此說話,我,我怎麼這麼命苦!”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羅二太太撒起潑來,還是姑娘家的羅慕英完全不是對手,羅二太太當下哭着,將羅慕可往奶娘懷裏拉出來,道,“可兒跟我走,我倒要看看,老太太到底還將不將你這嫡孫女放在眼裏!”
羅二太太旁邊的丫鬟們也圍了過來,又是勸又是哭的,轉眼間,二房的人哭成了一片,聲音嘈雜,惱人得很,羅慕麗和羅慕芬遭了池魚之殃,也開始拿了帕子揉搓眼睛。
“你們!”羅慕英哪裏見過嬸嬸這般陣仗,一時不知該如何說了,她不怕別人和她爭執,就怕對方哭哭啼啼。
羅慕玉免費看了一場好戲,嘴裏發苦,古人都是演戲實力派,她這位穿越者,還真要甘拜下風,若是別人見到這副場景,還以為她們兩個小姑娘將二房怎麼了呢。
“嬸嬸既然要尋老太太做主,那便起身過去罷。”羅慕玉冷着臉插言道,也該差不多哭夠了。
羅二太太說這話本來是威脅之意,想要讓大房二姐妹服軟罷了,順便也磨一磨對方的銳氣,等到大房兩位姑娘回去,羅大太太就別想追究,還不是得將此時給咽下去。沒想到羅慕玉居然順着話提了出來,羅二太太一愣,站在原地也不知怎麼才好。
興許是羅老太太平日太嚴厲,如今真要去見她,羅二太太心中居然有些發怵。
“好,就讓老太太做主!”羅二太太話都說出口了,可不能在一群丫鬟婆子面前丟臉,當下咬咬牙便答應了下來。
二房一群人風風火火趕往大房院子,羅慕玉故意落在最後頭,對着站在角落的趙師傅道:“師傅方才在學堂裏頭,不妨一道兒過去,也好將事情說明白。”
趙師傅看着羅慕玉淡定自若的小臉,登時露出一抹苦笑來,說實話么,得罪了羅二太太,不說實話……
羅慕玉一進壽禧堂,便看見羅慕可和羅二太太二人哭得稀里嘩啦,尤其是羅慕可,整個人都攤在羅老太太懷裏。
羅老太太心疼羅慕可不假,可對羅慕玉更疼惜,一個每日過得舒舒服服的孫女,和一個多病多災的孫女相比,要疼誰一目了然。
羅老太太對羅慕玉招招手,聲音溫和地道:“玉丫頭過來,好生安慰你妹妹。”
羅慕玉還沒過來呢,只聽羅二太太哭道:“老太太要為我可兒做主啊!”
“叫什麼叫,我還沒死呢!”羅老太太怒罵道,極不耐煩地瞪了羅二太太一眼,“可丫頭和玉丫頭是姐妹,該和和氣氣相處,要你挑事!我看可丫頭也沒傷着,哪裏被欺負了!”
羅老太太年輕時期十分彪悍,歷來奉行以牙還牙,最見不得自己沒本事還來哭的人,如今為人長者,不好如此教育後代,只是一口氣憋在心裏發作出不來。
羅二太太瞅着老太太一副袒護模樣,心都涼了一大截,又道:“大姑娘出言不遜,不敬長輩,我這個做嬸嬸的也沒法管。”當下又哀哀戚戚地哭了起來。
羅慕英嗤笑一聲,冷冷道:“那是嬸嬸說三妹妹沒教養,不懂事不長進……”
“你……!”羅老太太被氣得狠了,老二媳婦怎麼敢這般說羅慕玉,當下狠狠錘了一記拐杖,對着羅二太太大吼道:“大姑娘的名聲豈能容你敗壞,她怎麼不尊重你了,你給我好好說來,若是說不好,你且給我等着!”
羅慕玉好生無語,她就知道來壽禧堂是正確的,大房在羅老太太心中很重要,這是明眼人都看出來的。
羅二太太根本就不是來告狀的,是來把自己玩死的罷!
而在此時,外頭突然來了一位媽媽,驚慌失措地來報:“不好了,二房劉姨娘見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