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時人不識凌雲木,直待凌雲始道高
當柴進得知眼前赤發黃須的男子竟是“金毛犬”段景住時,頗有些意外之喜。原着中這位盜取金國王子的照夜玉獅子,想獻給宋江,讓晁蓋認為江湖只知及時雨而未聞托塔天王,雖然所有好漢都心知肚明,但段景住獻馬卻將此事挑明了,讓晁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權利危機,執意下山以證明號,隨後中箭身亡,這才讓宋江得已名正言順的上位。
一隻蝴蝶扇動翅膀,它的影響是千里之外的巨大海嘯。可以說金毛犬獻馬之事,成為了梁山權利交接甚至未來走向的轉折點。
所謂瞌睡遇到枕頭,說的就是柴進此時的心情。段景住雖武藝不行,但能盜取金國王子的坐騎,定有其過人之處,加之他是土生土長的涿州人,定然熟悉遼國的情勢。並且聽段景住所言,柴進猜測他應是契丹人與漢女所生,由漢女養大,對遼國無歸屬感,許是受他母親的影響,段景住更認同自己是漢人,思及此處,豈不正是柴進此行嚮導的不二人選。
柴進拉着段景住,朝客棧內走去。段景住雖有些摸不着頭腦,但知對方並無惡意,便隨着柴進來到客棧二層的一處包間。
待關上屋門后,見此地靜謐無外人,柴進遂開口招攬道:“我有一事想請兄弟幫忙,不知你意下如何?”
段景住聞言頗為高興,面前這人通身富貴之氣,行事又頗合他胃口,忙應諾道:“官人有何吩咐,但說無妨。”
“我想在北地買馬,卻無甚門路,不知兄弟可認識熟人,替我引薦一二。”
話音剛落,段景住雙目一緊,面色大變,畢竟自遼國蕭太後下令之後,私自販馬到中原者,格殺勿論,再看柴進架勢所圖數量恐不小,這種掉腦袋的事情,由不得段景住不緊張。
石秀、卞祥二人見段景住如此不堪,皆面露鄙夷,機敏的石秀甚至不經意間橫在門口,防止這廝因害怕而溜走,壞了哥哥大事。
段景住平復下心情之後,目光閃爍,又不自覺地瞄了瞄屋外,身體向柴進微傾,小聲問道:“不知官人需要多少,如何交易?”
柴進也是初次做這種買賣,只能故作沉穩,繼續試探道:“市價幾何?”
段景住見狀只好小聲普及道:“官人有所不知,在遼國金銀不是什緊俏玩意兒,女人、糧食、茶葉、鹽鐵,以物易物才好交易。”
柴進聞言目光略顯深沉,盤算一番后,開口道:“若以金銀交易,百匹馬市價多少?”
段景住眼珠微轉,嘴裏絮絮叨叨,算了得有半盞茶的功夫,答道:“至少需三千貫,還不能保證都是良馬。”
柴進也不廢話,直接吩咐石秀取來黃金,擺在桌上,推向段景住,並說道:“此次出來匆忙只帶了些金銀,這裏有四十兩黃金,如果交易成功,日後還有更大的買賣交給你,我所需的可遠遠不止百匹。”
段景住被眼前的這一幕深深震撼,天可憐見,活了半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多金子,哆哆嗦嗦摸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好奇的問道:“官人不怕我拿着錢跑了?”
柴進洒然一笑,答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你真跑了,我就當拿四十兩黃金交你這個兄弟,也無甚大不了的。”
段景住聞言感覺胸口有一股熱血在激蕩,直起身子,抱拳道:“敢問哥哥如何稱呼?”
“滄州柴進”
得知眼前這位竟是“小孟嘗”柴進,段景住倒沒覺得多詫異,彷彿理所當然一般,江湖中能這般輕財重義的恐只有眼前這位,段景住只取了一錠金子,然後承諾道:“這些就夠了,三日後成或不成定來給哥哥一個答覆。”遂起身準備離開。
石秀望了眼柴進,見哥哥並無示意,便閃開身子讓段景住走出門外,見人已走遠,石秀謹慎的關上門,向柴進問道:“哥哥為何在這種小人身上浪費時間,料他也成不了什麼事。”
柴進正色道:“戰國孟嘗君因雞鳴狗盜之輩方得已活命,石秀兄弟不要輕視任何人,小人物也能有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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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段景住走出客棧后,依然胸懷激蕩,恨不得將一腔熱血報與柴進。自他出生起,因相貌異於常人,難以融入漢民,遼人也覺得段景住血脈不純,視他如豬狗,終日裏呼來喝去,直至今日段景住才感受到做人的尊嚴,這一次,他定要做一件大事,用做投名狀,哪怕身死,亦在所不惜。念及此處,段景住在街邊找了個乞丐,給了他十文錢,吩咐道:“你三日後在城東門口等我,你若遇到我,我再給你一兩銀子;若一個時辰未見我,便去悅來客棧尋一柴大官人,替我捎上一句話,就說不用等段景住了,帶完話那位官人自會給你賞銀。”
叮囑完乞丐,段景住尋了一處鐵匠鋪,買了把短刀藏在衣袖裏,便連夜出城,朝東北方向行去。雖行了一夜,段景住卻依然不覺疲憊,反而感覺前所未有的清醒,待天漸明,尋了個小縣城,弄了輛驢車代步,然後用所剩的金子買了二十壇好酒。做完這些準備,段景住向離此地三十餘里的鐵鷹嶺趕去。
鐵鷹嶺居於幽州和涿州中間,其山勢如展翅雄鷹,矗立於蒼茫雲海間,地處要道,易守難攻,聚集着一百多號人馬,領頭的孛爾木原是幽州城的一名軍官,因得罪上司被整的家破人亡,遂落草為寇,由於仇人的靠山來頭太大,暫熄了報仇的念頭,便在鐵鷹嶺劫掠漢人商隊,因搶奪的大部分錢財都上供給了幽州官員,方得以存活。孛爾木此人乃是色中餓鬼,偏又嗜酒如命,以淫人妻女為樂,殘害了不少良家婦女,段景住本是鐵鷹嶺的一嘍啰,看不慣此種行為,便偷摸逃下山去。此次自投羅網,恐凶多吉少,段景住摸了摸懷中的短刀,原本遲疑的目光堅定起來,他想活的像個人。
“呦呵,這不是黃毛狗嗎,你現在回來,不怕老大一刀劈了你?”山寨門牆上的嘍啰打趣道。
“我有一樁大買賣,麻煩兄弟幫忙傳個話。”段景住嬉皮笑臉道。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又見段景住並非空手而來,嘍啰也並未難為他,轉身前去通報。
等了半盞茶的功夫,只聽山寨大門緩慢打開,出來兩個嘍啰,其中一個牽着驢車,另外一個踹了段景住一腳,叫罵道:“愣着幹嘛,老大要見你,醜話說在前頭,若老大不滿意,今晚就割了你耳朵下酒。”段景住點頭哈腰忙不迭的跟着二人進入山寨。
待見到孛爾木時,他正左擁右抱,與兩妙齡女子嬉笑,看到段景住,孛爾木愈發張狂,將手伸進女子褻衣中左搓右揉,滿臉淫笑地對段景住說道:“這兩人與你母相比如何?”
段景住聞言眉毛微跳,依舊彎腰恭敬道:“都是些平常貨色,比不得這幾日我在涿州見的宋人娘子,那才是..”段景住歪頭絞盡腦汁地想找個形容詞來描述女子相貌,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仙女下凡,小的這輩子沒見過那麼好看的女人。”
孛爾木聞言“哈哈”大笑,一把拋開那兩個女子,來到段景住面前,用蒲扇大的手掌拍了拍段景住的肩膀,讚許道:“難得見你小子這麼上道,說吧,找我什麼事?”
“那宋人是頭肥羊,明日會路過此地。”段景住答道。
孛爾木眼珠微轉,厲聲問道:“你以往可很是護着那些漢人的,這次突然轉了性子,說,到底有什麼企圖?”
段景住嚇得腿腳一軟,跪在地上,忙解釋道:“真是什麼都瞞不住您,小人喜歡..喜歡那宋人娘子的丫鬟,但她嫌我樣貌醜陋,所以想讓老大吃肉給我留口湯。”
瞥了一眼段景住那窩囊樣,孛爾木料他也不敢騙自己,隨即招呼寨里所有嘍啰,今晚要吃好喝好,明日下山幹活。山寨里存糧已不多,這個月的供奉也還沒着落,孛爾木現在也是度日如年,因此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入夜之後,山寨大廳里已是群魔亂舞,有了段景住帶來的二十壇好酒,一幫人等喝的很是盡興,又趕來一群山下擄來的良家女子,剝去衣衫,導欲宣淫,毫無廉恥。
段景住口中含着解藥,四處敬酒,確定每個人都要喝過他帶來的酒,總之今晚這群畜生,一個都別想跑。
待廳內眾人都醉倒之後,只剩下屋外值守的嘍啰后。段景住將屋裏的女人全趕了出去,隨後慢慢靠近孛爾木,右手伸進懷裏緊握短刀,拍了他臉龐兩下,見確實睡死過去了,段景住深吸一口氣,瞪圓雙眼,手起刀落,結果了他,又割了孛爾木的腦袋,別在腰裏。
殺了孛爾木之後,段景住心神微松,圍着大廳走了一圈,挨個補刀,不一會兒,廳里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百十來人全去見了閻王,殺人如剪草,莫不如是了。
經此一事,段景住雖渾身血污,面目猙獰,但心情前所未有的暢快。眼前晃過往昔這些人對他的嘲笑、鄙夷,但此時活着的卻是他,其餘人等都成了他的刀下之鬼。
段景住撇了一眼腰間人頭,癲狂地大笑起來。。。
有道是:莫言貧賤長可欺,覆簣成山當有時。揮刀劈開生死路,還是昂藏一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