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希望有來生,與君在相遇
段滄瀾看着遠處亂葬崗里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屍體,目眥盡裂。
他抬起拿着劍的手指向一處,眼神死死盯着坐在一旁,單手拄着自己的側臉,一臉嘲弄望着自己的段崇南,說話都帶着咬牙切齒。
“她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你為了其他的女人殺她滿門,屠她性命,又將所有為她說話的人全都砍了頭,段崇南,你就是這樣當皇帝的嗎?你父皇黃泉下有知,若是知道你是今天的這個模樣,一定會後悔當初將皇位交給你的,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
段崇南聽見男人這樣說,沒生氣,反倒是笑了,坐正身體,抬起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輕聲道:“怎麼?皇叔你是想告訴我,當初我父親其實是想屬意你為皇帝,讓我做傀儡的嗎?還是說你覺得自己深明大義,做了攝政王如此多年,卻從未有過覬覦皇位的心?皇叔,朕已經長大了,很多事情不是從你嘴裏說出來就能讓人信服的了,朕現在是個皇帝,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朕想殺誰就殺誰,想留誰就留誰,還需要跟別人報備嗎?
而且,朕為什麼殺她,難道皇叔不知道嗎?她沐家軍權在握,覬覦皇位,勾結外臣,李通南陽,且有叛國之心,而她這個皇后不但不知道阻止,反而助紂為虐,為虎作倀,居然私下裏殺害度家功臣,然後將叛國的消息攔在關外,要不是被嬌嬌無意中發現,朕的皇位是不是就要不保了?”
段滄瀾:“她沐家幫你守着皇位,幫我們段家守着皇位,幾十年了,什麼時候有過謀反之心?你被情愛沖昏了頭腦,不但不信任你的枕邊人,居然還去信一個半路出現的瘋女人,她是你的皇后,怎麼可能勾結外臣,李通叛國呢,沐家一脈,沐大人,包括他的兄弟,他的叔叔伯伯,上上下下七十幾口人,都在外征戰沙場,為皇城保駕護航,可是您卻為了一句莫須有的殺父之仇,而將忠臣全部斬殺於午門之外,那一天血流成河,皇城裏的百姓無不痛苦哀嚎,您卻一意孤行,非要向世人證明您才是這天下的王。
沐家沒有對不起您什麼,喬喬也沒有對不起您什麼,你喜歡誰就去喜歡誰,萬不該動沐家一脈的人,邊關苦寒,西北荒野,若是沒有沐家守着,段家一皇位就要葬送在您手裏了。”
段崇南一聽段滄瀾這樣說,眯了眯眼,語氣不善:“照皇叔這麼說,那段家的皇位就是她沐家打出來的了?朕就不信沒有她沐家鎮守,皇位就要斷在朕這一代,皇叔,你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對她的心思?有些話朕不明說,想給你留個面子,也只是看在你是我皇叔的份上罷了,你氣朕年少不懂事,扶朕做傀儡皇帝,企圖禍亂朝綱,甚至覬覦朕的皇后,你是覺得朕沒有脾氣,會看在你是我皇叔的份兒上不殺你嗎?
皇叔,今天她已死,沐家一脈也已經再無人了,朕再給你一次機會,站在這裏,看着她被野狗分屍,死無全屍,或者是留下自己的一條命,二選一,朕不為難你。”
段滄瀾看着坐在自己面前,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帝王威嚴迸發的段崇南,十分失望。
他轉過頭,毫不留戀,說了一句:“我要將她的屍體帶走。”
段崇南眯了眯眼,也笑了道:“那就看是皇叔你的武功厲害,還是朕親自教導的御林軍厲害了。”
槍林彈雨,箭不虛發,如小山一般的箭雨朝着段滄瀾所在的方向射過來。
他用極快的速度,一點一點的躲開,手裏的劍都產生了殘影,魏林有些害怕牽連自己,趕緊手腳並用,爬着躲到了皇帝旁邊。
段崇南饒有興味地看着,他知道他皇叔雖然厲害,但是這些年,勵精圖治,夙夜不眠,身體已經垮了,加上前些年,因為宮中無人可用,他故意設局讓他帶兵出征,他也因此受了外族的坑害,肩膀處被射了一支毒箭,即使救治及時,卻也沒辦法長時間運用兵器和武功,這一次來搶屍體,也只不過是強弩之末。
果然,那男人的動作見面慢了下來,地上開始多了一灘又一灘紅色的血跡,段崇南嘴角的笑容更大了。
沐煙喬就這樣漂浮在空中,眼神急切望着段滄瀾,那不斷朝着自己屍體靠近的血淋淋的身影,用別人都聽不見的聲音嘶吼着讓他停下來。
“不要,我不要屍體了,你,你回來,不要為了我搭上你的性命,我本沒有那麼重要,我死就死了,下輩子大不了重新投胎,離開他就是了,這輩子我沐家七十幾口人是冤枉的,我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的,他就算高坐皇位,也坐不安穩。”
然而她是一個鬼魂,外面的人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
沐煙喬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也根本沒有人搭理她。
男人的動作漸漸慢了,他單膝跪地,一手拄着劍,身上插滿了無數的箭矢。
他的後背,前胸都是傷口,那血順着傷口慢慢流到地上,他臉色越發的白了,屍體近在咫尺,他卻沒辦法靠近。
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了,他有些遺憾,若是早些年,他早一些提出娶那個女孩兒,她就是自己了,也許現在,就是不同的結局了。
明明一開始是自己先遇到她的,可是為什麼命運輪迴,轉盤轉動,到最後自己,卻只能做她的皇叔呢?
他苦笑一聲,用劍慢慢撐起自己殘破不堪的軀體,咽下嗓子眼裏的腥甜,搖搖晃晃地朝那邊走。
段崇南眯着眼睛,看着他依然不倒的身影,站起身,從旁邊弓箭手的手裏拿了一把強弓,拉開弓弦,對着段滄瀾的背影,隨時瞄準。
距離那個女孩兒越來越近了,恍惚間,他似乎看見那個女孩兒就站在那裏,如曾經一般,一臉笑意地對着他,悄悄地喊他的名字。
“段滄瀾,你說今天的太陽怎麼這麼大呀?我不喜歡大太陽,我喜歡下雪的冬天,也喜歡滿是落葉的秋,那時候涼快,我不想要這大太陽,你給我把它射下來。”
那時候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呢?他有些無奈,抬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用弓箭對準太陽,對了半天也射不出去。
他只能低下頭,對沐煙喬傻乎乎地說:“這個真的射不下來,離得太遠了,但是你若是嫌熱,我去給你取冰塊兒,我去給你搭鞦韆,我帶你到草地上玩兒,好不好?我們不要在這裏了,這裏太陽確實挺大的。”
小姑娘有些無理取鬧,十分不開心的撇着嘴,嚷嚷着罵段滄瀾是個笨蛋,段滄瀾也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惹了她不高興。但他娘說女孩子生氣了,那一定是他錯了。
他只能承擔下所有的罪名,抬起手,舔着臉,拉着小姑娘的手漸漸走遠。
小姑娘雖然不情願,但是還是任由他拉着,一邊數落他,一邊慢慢往遠走。
“以後的你怎麼辦啊?如果沒有我看着你,你這個笨蛋一定一輩子找不到媳婦兒,我爹娘說了,像你這樣的笨蛋就適合與我在一起,我聰明,我可以給你主意,不讓別人欺負你,否則的話你只能孤獨終老了,孤獨終老你怕不怕?沒有我陪着你哦。”
段滄瀾趕緊抓住沐煙喬的手,小聲道:“那不行,我雖然不怕孤獨終老,但是你若不陪着我,那你要去陪着誰呢?我們兩個已經定親了,你不可以嫁給別人,不然就是背信棄義,是不仁不義,要被後人戳脊梁骨的。”
沐煙喬沒說要嫁給誰,就是感嘆一聲:“你這個人真的是沒救了,趕緊的,給我去做鞦韆,我要吃葡萄,我要喝桂花酒。”
那畫面就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男人視線漸漸模糊,他雙腿跪倒在地,趴在地上,手漸漸向前伸,慢慢靠近了那個女孩兒。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而已,他慢慢閉上眼睛,嘴角帶着不甘和遺憾。
段崇南看着終於倒地不起,沒有呼吸的段滄瀾,站在遠處哈哈大笑起來,但那笑意裏帶着嘲弄,帶着諷刺,不知道是對誰。
沐煙喬自半空中落下來,慢慢飄到段滄瀾屍體旁,嘆了口氣,抬手撫摸着他的臉道。
“你怎麼這樣傻啊?多少年了,你還是這樣傻,果然如我爹所說,你這種獃子一輩子都不會有人要的,你怎麼這樣?你明明知道當初是我背信棄義毀了婚約,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
可是沒有人回答她了,她看了看遠處的段崇南,抬起手,穿過段滄瀾的身體,將他抱在懷裏,閉着眼睛想,若是有來世,她一定不會再多看段崇南一眼。
他是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東西,殺她沐家七十幾口,這樣的仇她會記一輩子。
若有來世,她一定遠離段崇南,她會選擇好好待在段滄瀾身邊,再也不任性了。
身旁有風起,帶着哀嚎與痛苦,沐煙喬閉上眼睛,在慢慢消失的一剎那,她望着站在遠處的段崇南,總覺得他是那麼的孤獨與難過。
然而她只當這是錯覺,只當這是一場夢,也許明天醒來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這樣想,消失在眾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