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生命的追問 第五輯(20)

20.生命的追問 第五輯(20)

我更感興趣的是這個露天劇場。***戲台搭在一個古建筑前面,舞台背景畫著一棵蒼老的松樹。弗卡茨先生告訴我,右前方的柱子叫配角柱,配角演員在這裏表演,左前方叫目標柱,是演員們的目標。後面靠右邊的柱子叫笛柱,笛師和鼓師在那裏伴奏。左邊靠懸橋的柱子叫主角柱,主角必須在這裏開始表演。弗卡茨先生說今天的劇目是《山姥》。

夕陽落下去,天空收斂起最後一片霞光,夜幕垂下來,雪亮的燈光照耀着舞台。演出開始了,音樂響起,笛子吹出憂傷的曲調,伴唱的人慢悠悠、顫巍巍地哼唱,時高時低,唱了很久還不見主角上來。我開始不耐煩,看看四周,人們都聽得如痴如醉。忽然,人群中出現了一點兒騷動,有些人站起來,七十多歲的弗卡茨夫人也站起來,翹向懸橋那兒張望,她欣喜地說,啊,來啦!

我看見一個臉上帶着一副憂傷面具,穿一件大厚袍的人緩緩地走上懸橋,他唱好幾句才走一步,慢吞吞的像個蝸牛。我伸長脖子看了一會兒,就支持不住了。可我身邊的人們臉上露出更加激動的神,還不停地鼓掌。後來,那個主角來到台上又是慢慢地唱,後面的人出像中國人喊勞動號子的聲音為他伴唱。主角便拿了一把掃帚舞起來,像是扇風生火的樣子。弗卡茨夫人不停地在我耳邊感嘆着,すぼらしい(好看)。

弗卡茨先生責任心很強,他在這裏也不忘給我講課。他告訴我,像《山姥》這種鬼戲,演出時一定要戴面具,因為能劇不強調喜怒哀樂的流露,它不是通過劇的展贏得觀眾,而是通過舞台再現美的意識,在台上哭和笑會破壞美感。能劇強調的是一種日本恬淡的美。

在戲的最後,主角來到台前點燃了一大盆松枝,在晚風裏,熊熊的火焰卷着黑煙向空中飛升而去,彷彿靈魂歸天了。人們站起來長時間地鼓掌。演員一再謝幕。我看見弗卡茨夫人不停地用小手絹擦眼淚。

在回家的路上,弗卡茨先生一邊開車一邊問我,怎麼樣?過些天我們再來看新的劇目吧。我不好意思說不來,但我想下一次我一定找個什麼借口謝絕。我覺得今天對我來說彷彿一日長於百年。

我沒有再去看能劇。

我埋頭在一本本書里。

不覺中就到了秋天。

卡尼達的秋天美麗如畫,從落地窗向外望去,山上的楓葉一片金黃,一片火紅。山後的海灣更加蔚藍,頭頂的天空更加明凈。回國的日子到了。臨走前,我和妹妹把屋裏收拾得乾淨又整潔,我把讀過的書整齊地擺放在書架上,撫摸着那一本本厚厚的書,我感到戀戀不捨。望着窗外,彷彿又看見弗卡茨先生在迷濛的雨中走來,又看見他坐在我對面翻開了厚厚的書……

淚水湧出來,一個聲音在我的心中迴響:

別了,我的卡尼達大學,

別了,我的弗卡茨教授。

我在一張紙上寫下了心中的祈盼,願中日兩國人民世代友好——卡尼達大學留學生海迪。我把它鑲嵌在我的小鏡子背面,擺放在我平時讀書的桌上。弗卡茨先生和夫人來送行,看到我的留,兩位老人緊緊擁抱着我,淚水在他們臉上流淌,一串串滴落在我的頭上。弗卡茨先生摘下自己黑色的英國呢帽,戴在我頭上,他嗓音哽咽地說,海迪,你一定要再來,我們還在一起學習……

弗卡茨夫人一直抽泣着,她從自己毛衣上取下一枚銀色的綴滿珍珠的胸針給我別上,擦着淚水說,下一次,我們還要一起去看能劇……

我說我會想念你們,就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飛機高高地升起,卡尼達離我遠去。

後來,弗卡茨先生和夫人不斷給我寫信,他們希望我去日本留學,並給我聯繫了學校,還要為我提供擔保。他們更盼望我的長篇小說早日在日本出版。

那時,我因患癌症做了手術,我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弗卡茨先生和夫人,我只說無論在哪裏,我都不會放棄努力。

時間匆匆,又是兩年過去了。

有一天弗卡茨先生打電話來,他說,海迪,我在今天《朝日新聞》的第一版,看到你的長篇小說在日本出版了,我和夫人都為你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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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追問(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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