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生命的追問 第五輯(17)

17.生命的追問 第五輯(17)

我總在想小說是什麼,什麼是小說。***我該從哪裏寫起,我該寫什麼。一對閃亮的羽翼在我的眼前飛掠而過,我想起有一天,一縷清風悄悄穿過路邊的冬青樹叢,我掙開爸爸的大手,追着窸窸窣窣的風飛跑,我問爸爸為什麼我追不上風。我又去追蝴蝶,一片片斑斕在我的眼前飛起來,融入一片藍色。我摸摸自己的肩頭,我問爸爸我的翅膀到哪兒去了。

我想起一個遙遠的星期一的早晨,在一間白色的病房裏,我被醫生按在床上,那一會兒誰也不能讓我安靜下來,我大叫着,我的腿丟了!那會兒我想我的腿一定是被小矮人兒偷走了……

我想起護士推着四輪平車,送我去手術室,走廊一邊是高大的玻璃窗,柔和的陽光射進來,我的眼前一片美麗的迷茫,我知道外面是很藍的天,我很想猛地掀開白被單跳下四輪車,逃到外面藏起來……

我沒能逃脫殘疾的命運。

但是肢體殘疾並不意味着心靈殘疾,並不意味着因此就失掉了整個世界。

書桌上的稿子越堆越高,我越來越疲勞,也越來越放不下手中的筆了。

我的腿開始不停地抽搐,顫抖,我每天必須花費很多時間來控制這種抽搐和顫抖,否則我就一個字也寫不成。我心煩意亂,焦慮不安。有一天我起高燒,我不停地咳嗽,因為胸背部肌群和腹部的肌群癱瘓,我必須弓起身體咳嗽,我使勁兒咳嗽着,直咳得眼前一片金星燦爛,我患了高位截癱病人最危險的病——沉積性肺炎。

我終於躺倒了。

我不知道我是否還能寫下去。

在我的印象里,那個冬天很漫長……

一九八八年四月,櫻花盛開的季節,我第一次出訪日本。在飛機上,我和妹妹小雪並排坐在一起,我們的手也握在一起,我說那時候躺在病床上,我常常夢想有一天早晨醒來,我會生出一對翅膀,像天使一樣的白色翅膀,我總想飛得很遠……

我看到妹妹的眼裏盈滿淚水,她使勁兒握緊了我的手。

那一次我在東京、京都、大分、愛知等地舉行了日語演講音樂會。我告訴朋友們我正在寫一本長篇小說。音樂會結束后,熱的朋友們擁到我身旁,他們說海迪桑,希望快點讀到你寫的書,願你夢飛櫻花之國。がんばでください(加油啊)!

兩年後,我再一次出訪日本,參加面向世界音樂會。那時我的書正在進行最後的修改,我帶着厚厚一大本稿子來到盛崗、金澤、富山、長崎……我的書最後的修改是在卡尼達婦女村,在那裏山頂的一座大木頭房子裏,我終於改完了最後一頁紙。秋天,我帶着改好的書稿,也帶着日本友人的美好誼,踏上了歸途。

我並不知道,又一個病魔正在等待着我。

我在上海做了手術。有一天,護士要我接電話,電話是北京打來的,中國青年出版社的編輯說,海迪,你的長篇小說就要出版了。

我感到欣慰,一棵受過傷的樹也為生活留下了果實。

我也實現了一個夢想——那就是在逆境中耕耘出綠色。

在上海展覽中心舉行的簽名售書儀式上,等待我簽名的人們排成了一條望不到頭的長龍。一位年輕的媽媽抱着還不懂事的孩子要我簽名,她說我要珍藏你的書,將來送給孩子做禮物。一位殘疾女性流着淚水將書捧給我,她說請你給我簽個名吧,我天不亮就坐輪椅來排隊了。人群中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爺爺,他買了好幾本書,他說是帶着心臟起搏器從醫院裏趕來的,他要買書送給他的孫子和孫女們。

在濟南的簽名售書活動也非常熱烈,簽名不一會兒,青年們便擠破了一節玻璃櫃枱,售書活動只好中斷。我乘車回家,可是一大群青年飛跑着追趕汽車,一直追到我家裏……

很快就有好幾位日本朋友來信,要求翻譯我的書,他們年齡最大的已經七十多歲,最年輕的才二十五歲。我給他們寫信,我說音樂是沒有國界的,文學也沒有國界,願這本書架起我們友誼的橋樑。

日本最大的文藝出版社很快出版了這本書。我沒有想到我會收到那麼多日本讀者的來信。日本兒童文學女作家城戶典子寫了很長的信,她說小說中的很多描寫那麼美,就像電影,她問,什麼時候才能拍成電影呢?一位叫船戶美和子的女青年在來信中非常關切地詢問書中每一個人物的下落,她問我,海迪,你的主人公後來跟誰結婚了,我想一定是黎江吧。那麼譚靜呢?維嘉呢?美和子說我覺得你書中的人物就是我的朋友。橫濱中央圖書館還把日文版小說錄製成有聲讀物,以便讓那些盲人朋友也能了解這部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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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追問(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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