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桑那高地的太陽 28(1)
如果,白的真是雪,紅的真是血,跳動的真是友愛,燃燒的真是真誠,太陽真的在當空,春天真的不老,那麼,我該跪下來哭,還是該站起來笑?
渭貞貓着腰悶頭往前割了十來米,不見身後有聲,再一回頭,才現,一直割在她後頭的齊景芳暈倒在地了。慌得她撂下鐮刀,連滾帶爬,抱住齊景芳,死勁拿指甲掐住人中,才見臉無半點血色的齊景芳抽抽着緩過一口遊絲般細弱的氣息。
“你幹嗎呢?這麼糟蹋自己,不是跟我們姐兒幾個過不去嗎?”渭貞嗚咽。齊景芳跟着連割了三天,一步也不肯離開這片芨芨草地。她也知道,即便把駱駝圈子四周荒野上所有的芨芨草都紮成笤帚賣了,也難以湊足一輛卡車的錢,這件事得慢慢兒地悠着點勁解決。但她還是不肯走,似乎只有跟那些嫂子嬸子們一起累死在這芨芨草叢裏,自己才過意得去……昨天,割到中午,她就流鼻血了。這大天四下,一片說深不深、說淺也不淺的硬草,連個遮陰涼的地都沒有。渭貞用涼茶水蘸濕了毛巾,擦去她臉上嘴上的血跡,讓姐妹們並排站着,用她們的身軀,擋住陽光,投下片陰涼,讓景芳歇息了一會兒。今早起,都勸她別跟着來了,她不聽,好賴算是熬過了大半天,這又暈倒了。
“我又帶累你們……”齊景芳輕輕地抓住渭貞的手,難過地說道。
“閉嘴。”平時那麼謹慎和木訥的渭貞,這會兒說得恁乾脆利落。
“渭貞嫂,這麼一折騰,你又不能好好地操辦自己的婚事了……”齊景芳不無愧疚地說。
“還想那?咋辦不都是個辦?再不成,把兩個枕頭往一處一合,這事兒不也辦了嗎?都是二婚頭,俏個啥!原說好好辦一場,是想跟老爺子憋口氣!憋不成,就不憋了唄。”渭貞笑道。渭貞越做得大大咧咧,越叫齊景芳覺出,是裝出來安慰她,好叫她心裏輕快些。想到這兒,齊景芳心裏反而一陣酸熱,掙扎着起來,要去尋她的鐮刀。
渭貞抱住了她,她也抱住了渭貞。
月亮當頂了。
女人們一個個弓着腰朝高包上走來,像野地里的一群野牛。
“收工吧。”渭貞說。
齊景芳說:“我歇過一氣,你讓我再割兩捆。”
渭貞說:“你不走,誰肯走?”
齊景芳說:“你就讓我再割兩捆,讓我再割點……”
渭貞說:“景芳妹子,你要管住點自己,你不能這樣,你是咱這一夥的主心骨。天沒坍下來……至於這會兒就要這麼糟踐自己?”
齊景芳跪下來嗚咽道:“渭貞嫂,我管不住自己了……這是為什麼呀!他們幹嗎不讓我們干?我們招誰惹誰了?我們害誰坑誰了?我們沒有,我們沒有呀!……”
誰都不做聲。
齊景芳慢慢抬起頭:“你們走吧。我自己待一會兒……謝平也該回來了。這兒離公路近,我在這兒再等等他……”
女人們正想勸她幾句,她往高包下趕她們。遠處有來回拉苜蓿草的車開過。渭貞還叮囑了一句:“別往草堆跟前去。當心那車壓住你。”
高包上只剩下了她自己。她扔掉鐮刀,慢慢屈起一條腿,在地上坐了下來。腰眼上的撞疼越劇烈,剛才,沒割多大一會兒,她就彎不下腰了,她一直是跪着割的……她捶了捶腰,又揉過紅腫的膝蓋,去草窩裏找鐮刀。重新挨着鐮刀把,才感到手掌心像是從油鍋里撈出來似的,火辣火辣,大約是在前兩天破了皮的血泡旁邊,又磨出新的血泡來了。
這時,她聽見有人朝高包上走來。她直起身子去看,卻被草擋住了。她忘記自己是坐着的,草高過她頭,而且恁密。
“齊景芳——”那人大聲叫道。是謝平。她忙掙扎想站起,腰卻好似澆鑄了鐵水那般死沉,僵硬。稍稍的扭動,都能叫她疼得直冒冷汗,一個趔趄,差點又摔倒在高包上。
“見秦嘉了嗎?”她急急地朝他伸出手去,半條身子還在地上癱着。
“你咋還不收工?”他強硬地問道,並來抱她。他在來的路上遇到渭貞嫂她們,聽說了她的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