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四部 文化(33)
“和尚,上次我回來鬥了我一把,這次你們是不是又要斗我?”
賴和尚拍着巴掌說:
“老叔說哪裏去了?上次斗你的是趙刺蝟,趙刺蝟已經被打倒了,我們是保老叔的,怎麼會斗老叔?”
孫實根笑着說:
“看你們這麼多人來,把我嚇了一跳!”
李葫蘆說:
“你上次回來是‘走資派’,所以有人斗你,現在你是縣革委會副主任,巴結還巴結不上,怎麼會有人斗你!”
見李葫蘆這麼說話,賴和尚瞪了他一眼。***到底是剛當幹部,連個話都不會說。但孫實根並沒介意,捋着滿頭的白笑,邊笑邊點頭:
“還是葫蘆愛說實話!”
當天晚上,賴和尚讓牛寡婦準備了一席豐盛的“夜草”,請孫實根去吃。孫實根因要夜裏給老母親洗腳,剪腳趾甲,便推說自己胃不好,夜裏不宜吃東西。賴和尚幾個拉不動孫實根,就把孫實根的司機拉去吃。不過“夜草”準備半天,沒請到正主,只請過來一個司機,賴和尚等人心裏都有些不滿。過去斗你你來,現在請你吃“夜草”,你倒架子大了?“夜草”上菜是好菜,有雞有蛤蟆,還有兔肉;但酒不行,是紅薯干酒,一喝就上頭,“轟轟”的。幾個人便輪流用酒灌司機,你灌一杯,我灌一杯,把對孫實根的怨氣都撒到他身上,把個司機灌得鑽到了桌底下。等到第二天早上,司機酒還沒醒過來,昏頭昏腦的。開上車與孫實根上路,到了半路,酒又作,差一點將車撞到一根電線杆上。把孫實根嚇出一頭汗。孫實根只好叫他把車停下來醒酒。等酒徹底醒過來,已是下午。到了鄰縣縣城,已是晚上。孫實根老婆見孫實根這麼晚才回來,脾氣大:
“你不是說今天一早就能趕回來,怎麼一直拖到晚上?在你家呆了那麼長時間,還是與你娘有感!”
孫實根在路上等司機醒酒等了大半天,身子已十分疲憊,這時也懶得向老婆解釋司機酒醉的原因,只是嘆口氣說:
“看來這村子是回不得了!”
從此,孫實根很少回來,你很少回來,村子還照樣展。長時間不回來,還引起賴和尚等村幹部的不滿,認為他長時間不回來,是怕回來見面多了,沾了他的光。賴和尚罵道:
“有名在外邊當縣委書記,不就一九六○年運回來兩馬車紅薯干?別的誰沾過他的光?這不跟村裡沒出縣委書記一樣?”
停了兩年孫實根在鄰縣又一次被打倒,賴和尚等人就不客氣,派人送過來一捆大字報。大字報上着重揭了他的地主家庭。鄰縣得到孫實根家鄉提供的炮彈,鬥爭起孫實根來更有了勁頭,好找歷史原因。孫實根受別人鬥爭不怎麼在乎,見家鄉這樣對待他,看着那一張張大字報上面寫着他爹他爺爺的事,與自己扯在一起,心裏感到冰涼。受過鬥爭回家,家裏老婆又跟他鬧起來。左思右想沒有活路,也不知當初參加革命、現在又在這縣裏當個頭目是為了什麼,於是就在一天晚上,懷揣着老母親的照片,從他所住的家屬樓上跳了下來。家屬樓有六層高,本來應該摔死,可他先落到了一個自行車棚子上,在車棚子上砸了一個洞,又落到地上,所以沒有摔死,只摔斷了雙腿。從此孫實根成了個癱子。但造反派並沒有饒過他,說這地主分子想自絕於革命,從此用大籮筐抬着他四處鬥爭。這年四月,他的老母親在家鄉悄然去世,終年七十六歲。當時孫實根正在外邊坐着籮筐四處挨斗,並不知道。村裡賴和尚等人也沒有讓人去通知他,只是派了幾個民兵草草將她埋進了亂墳崗。
孫家老太太死後三個月,村裡又生一次大的動蕩。這次動蕩來自上邊。本來一切都大局已定,但突然事又生了變化。賴和尚在公社一直依靠的是甲派,被打倒的趙刺蝟依靠的是乙派。一開始乙派佔上風,後來興起奪權,甲派奪權勝利了。賴和尚也就是在這時候奪了趙刺蝟的權,成了大隊支書。本來大局已定,甲派在人事上都已安排妥當。但突然有這麼一天,有一個大人物到這縣上來,說了一句話,又改變了甲派乙派的命運。大人物坐車在街上走,看到街里牆上有乙派殘存勢力貼的一條標語:“大局已定,乙派必勝。”當時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也許是天意,也許是巧合,當車子開到那裏,他念了一遍那條標語,點了點頭。大人物吃了一頓飯,下午就回去了。但他上午點的那一下頭,卻留給縣裏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乙派要東山再起,向甲派再奪權,說甲派奪權奪錯了;甲派說大人物讀的是“大局已定,甲派必勝”,大人物吃飯就是由甲派頭目陪同的,要集結力量鎮壓乙派的反撲。這風**及到村裡,本來該趙刺蝟東山再起,向賴和尚再奪權,賴和尚應該鎮壓趙刺蝟。但由於上次趙刺蝟的“鍔未殘戰鬥隊”敗得太慘了,趙刺蝟離開村子住到了閨女家,趙刺蝟的副手馮麻子、金寶都被關進了監獄,“鍔未殘”的隊員也被賴和尚收編了,樹倒猢猻散,難以成什麼氣候。賴和尚得知這一消息后,還趕快作出一個規定:不準趙刺蝟從閨女家回村。本來考慮他在台上時,肯定貪污過村裡一些錢財,帶到了閨女家,準備調查追究,現在又作出規定:只要他不回村,不破壞村裏的安定,可以暫時不追究。這規定作出以後,趙刺蝟真是三個月沒回村。賴和尚有些放心。但這時他領導班子內部又生嚴重分歧,令他頭疼。革委會主任李葫蘆自當了革委會主任,倒很老實聽話;但革委會副主任衛東衛彪,似不滿足他們的位置,背後常有些活動。衛東本來有野心,賴和尚知道;衛彪對他不滿意,他也知道。但賴和尚知道他們兩個之間也有矛盾,所以安排在自己手下很放心,沒想到他們兩個有一天會重新聯合起來,背後搞名堂。衛東衛彪之間,過去因為路喜兒是鬧過很大矛盾,但上次路喜兒在戰鬥中已經死亡,兩人又都已成家娶了老婆;雖然當初衛東曾獨霸過一段路喜兒,但也只是摸摸索索,沒得到什麼實質性的便宜,也令衛彪放心,所以兩人關係有所緩和。現在兩人又都對賴和尚有意見,便開始重新團結起來,共同對付賴和尚。兩人對賴和尚的意見是:一、上次在職務安排上,把革委會主任安排給李葫蘆,沒有安排給他們,處事不公;二、通過一年多共事,現賴和尚和趙刺蝟沒有什麼區別,不應再做支書,也應打倒,支書索性應由他們來做。賴和尚覺察后,覺得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將他們撤掉,但衛東衛彪兩個人長期掌握着“偏向虎山行”和“捍衛馬列主義、**思想造反團”兩個戰鬥隊,手下已弄起一幫人,一時也不敢動他們。衛東衛彪也覺得現在不比以前,以前勢力都在人家手裏,自己只是一個小雛;現在羽毛豐滿,何不借這再奪權的風試巴試巴?只是如何才能把賴和尚趕下台,自己的勢力如何用,兩人還缺乏經驗。為此兩人曾背着賴和尚、李葫蘆單獨吃過幾次“夜草”。商量的結果,都覺得賴和尚不好打,和風細雨他不會下台,應將兩個戰鬥隊中自己的人公開拉出去。但在團結不團結、保留不保留李葫蘆的問題上,兩人又有分歧。衛東主張全部打倒,衛彪說將賴和尚一個人孤立起來,更利於打倒。同時兩個人又覺得自己名聲都太小,不足以扛起重新拉隊伍的大旗,衛東主張將已經倒台的趙刺蝟請回來,挑趙刺蝟做大旗;打倒賴和尚以後,咱們做正的,讓趙刺蝟做副的。衛彪說這樣固然可以,但怕趙刺蝟不同意。所以他們還想與住在閨女莊上的趙刺蝟進行一次秘密接觸,看他同意不同意。衛東衛彪商量的結果,沒幾天被賴和尚知道了。賴和尚一夜沒有睡着。第二天,他撇開衛東和衛彪,召集一些戰鬥隊的小組長,也開了一次秘密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