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月【五毒】二
進蠱樓的孩子多是十歲上下,正是好動的時候,可蠱樓陰沉沉的房間卻叫人提不起興緻來。
蠱樓構造精巧,縱然沒有結界陣法,內里的蠱蟲也無法自行離開,整座樓的核心則是一口大鼓。
沒人能說清這面鼓存在了多久,每當遇到災厄難以存活時,便會由大祭司敲響它,山間的神靈會庇佑虔誠的苗人。
距離出樓的日子越近,外面送進來的飯食就越少,花落儲存的食物吃完了,她心中空落落的,唯有和蝶九在一起才稍有緩解。
“我好餓。”花落懨懨地靠在蝶九膝蓋上,有氣無力,“小九,我想吃烤魚,還想吃餌塊、排骨......”
吞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還活着的人都餓了,好想吃飯啊,送進蠱樓中的飯菜都冷透了,若是能吃上一頓熱騰騰的飯菜就好了。
蝶九揉揉花落烏黑的髮辮,安慰道:“就快了,就快了,還有十日我們便能走出蠱樓了。”
兩人身前刻了近百條印痕,蠱樓中有許多這樣的印記,一百天,有人走出了這座高樓,也有人永遠消失在昏暗的角落。
這十日就是蠱蟲佔據肉身的最後機會,樓中的每個人都在抵抗鑽入血脈的蠱,蝶九眼下的刺青幾度失控,身體幾乎要被扯開。
她所持有的血蝶蠱生性兇殘,縱然失去主人自身也會凋亡也在所不惜,疼得狠了,她眼前出現了幻覺,有家人、鄰里,還有花落。
“小九,快醒醒!”花落跪在抽搐的蝶九身前,不斷地呼喚着,見勢不好,她索性一巴掌拍向蝴蝶刺青。
一掌下去,蝶九右臉霎時腫了,即將掙脫的蝴蝶也安靜下來,花落燦然一笑:“小九,別怪我,我還要吃你阿姐做的魚呢。”
蝶九是被米香喚醒的,她眼睛尚未睜開便咬上了花落手中的餌塊,魚腥草那股奇異的味道提神醒腦,持盈夫人初入苗疆時曾不理解這種調料存在的意義,幾十年了也不肯嘗試。
“嗚...是什麼味道?”蝶九迷迷糊糊地,隨即便感到右眼下火辣辣的疼痛,花落驚喜道:“你醒啦!”
死裏逃生的蝶九小心翼翼地吃着撒了魚腥草的餌塊,心有餘悸道:“我居然還活着。”
“你當然要活着。”花落眸色晦暗,別說是血蝶蠱,便是持盈夫人所說的紅塵仙也不能奪走她的人。
待到開樓之日,活下來的孩子沒有立刻衝出這座吞噬生命的高樓,而是不可置信地注視着刺目的陽光,原來他們活下來了,原來太陽是這個樣子的,像個大大的饃饃。
“我餓了。”
不知是誰先開了口,孩子們紛紛附和,他們本就是長身體的時候,胃口大得很,花落更是癱到了蝶九身上,嗔道:“我要吃稻花魚。”
“好。”
“還要米線。”
“都隨你。”
......
看着說笑的孩子們,持盈夫人嘆道:“我老了。”在蠱術的作用下,她容顏依舊,可內里的衰老卻不可避免。侍立一旁的妖嬈蠱女秀眉微皺:“夫人還年輕,莫要說喪氣話。”
“千山,我不可能答應。”蕭持盈向來溫和的面上露出了掙扎之色,她不是沒被苗女熱烈的情感打動過,可她終究按捺了自己的心緒。
第一次見到年幼的蕭持盈,千山便對這個衣着打扮和苗疆與眾不同的姑娘產生了探究的慾望,而後過了幾年,蕭持盈就嫁人了,完全沒給她機會進一步了解這個中原來的姑娘。
苗女多姿,熱烈如火,中原女子溫婉,嫻靜如水,蕭持盈生於東海,帶着濕潤的海風走進了苗疆。愛慕她的女子不止千山一人,可她最終還是沒能離經叛道。
入蠱樓者十中存一二,這天既是迎接孩子回家的好日子,也是哀悼死去親人的節日。
蕭持盈拄着竹杖走在寨子裏,聆聽着或是喜極而泣,或是悲痛欲絕的哭聲,緩緩說道:“終有一日,苗疆會不再為蠱術所困。”
千山就那麼安靜地凝望着求不得的身影,她所愛的人,是來自遠方的夜鶯,縱然留下樂曲,也不屬於苗疆,更不屬於她。
花落如願吃到了烤得香脆可口的酸魚,她對蝶九阿姐的手藝大加稱讚:“真好吃,再來一碗飯!”
飯菜得到肯定,蝶九一家都很高興,甚至還拿了米酒來。
幾個大人推杯換盞,小孩子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花落戳戳發獃的蝶九:“我們去看銀阿叔那裏看看吧,阿媽說她給我定了耳環。”
苗女的銀飾多是母女傳承,卻也難免有損壞鏽蝕,而銀匠不止要打造首飾,更多的是對老舊苗銀進行修補。
距銀匠的住所越近,噠噠的敲打聲就越響,花落跑了過去,大聲招呼:“銀阿叔,我來了!”
蝶九則緩步而行,身上佩戴的銀鈴叮噹作響。
一個苗寨中的人基本都是相熟的,銀匠顯然也認識兩個小姑娘,他放下小鑿子,樂呵呵地說道:“我就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一定能出來。”
花落大笑:“這是自然。”
蝶九話不多,但也笑眯眯的,成為蠱師便意味着家中能多上二斗米糧。
花落則喋喋不休,她是個小話嘮,一會不說話便難受。
銀匠取了碎銀塊放入爐中熔煉,再敲打出形狀,刻制花紋,很是繁瑣。
花落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阿叔,能打個蝴蝶項圈么?”
“自然可以,你要什麼款式?”
“要有九隻蝴蝶。”做的飯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