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逍遙何求
莊子是位奇人,他的文章也如此,千百年來人們做出無數解釋,可皓首窮經也不能得知當年寫下文章之人的真意。
他的世界瑰麗奇絕,廣闊無邊,該是何等的天資才能創造出如此神秘又惑人的一方天地?
所以崔祁在講義的第一隻竹簡上寫到:逍遙一詞何解?江上漁者山中樵?余亦不知。
他提出了兩個問題,什麼是逍遙,古有漁樵問答,今有雲夢隱士,可他們真的逍遙嗎?一味地逃避世外真的能解決問題嗎?
姬琮也在思考,他的一生好像從未自己做出過重要的決定,逃離是父親和姑姑規劃的路線,回衛國是衛爺爺的希望,什麼是自己的呢?
姬琮也不再胡思亂想,明日還要上課,逍遙遊可不好講。
或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晚上夢到了第一次遇到好友,初來乍到的俊雅男子小心地介紹自己:“我名崔祁,還請兩位多多關照。”
張老伯問道:“年紀輕輕怎麼來抄書?這的俸祿是最低的。”
崔祁拘謹非常:“在下久居深山,不通世故。”
那時的崔祁還未暴露自己的真實來處,只說是山間的道士下山渡紅塵。
道家弟子稀少,他們也不知其中的規矩,但姬琮對這個身穿青衣,白玉束髮的人非常感興趣,他的直覺告訴他,此人不簡單。
夢醒后,姬琮披衣望月,崔祁喜歡月亮,原因很多,他也喜歡月亮,卻只有一個原因,月是故鄉明。
崔祁閑談時說道:“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阿霖,其實月亮都是相同的,不同的是人的心境。”
“心境,是啊,逍遙該是一種心的狀態。”
姬琮恍然大悟,立即以指為刀記在竹簡:逍遙者,心也。心不為外物所拘,即是逍遙。
記下隨感后,再望月,姬琮笑道:“是我被拘束了,月亮從來未變,變的是照耀下的人世悲歡。”
崔祁照舊賴床,講課的聲音吵不醒他,或者說只要他不想,十萬兵馬的馬蹄聲也不能讓他醒來。
姬琮照常上課,他先念了一遍課文,然後說道:“逍遙是一個很寬泛又籠統的概念,雲同學,你來說說什麼是逍遙?”
“大概是不用做工種地就能活下去。”
雲姬的聲音越來越低,她前半生最大的追求是一家人不餓肚子,每天都能團聚,可她提前預習了文章,仙氣飄渺的文字她不太能理解,但肯定不是她樸實的想法。
姬琮笑了:“這也是一種逍遙,要不是喝不上粥我才不做書吏呢。雲同學說的很好,不為財帛拘束也是對的。”
雲姬舒了口氣,姬琮接着講解:“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如果生命太過短暫,能看到的事物自然會局限。”
“阿祁見識廣博是因為他度過了漫長的歲月,可到底怎麼樣才是真正的長久?相傳彭祖八百歲壽終,可在神明和天地日月目前也是無知幼子,朝生暮死的蜉蝣又知道什麼呢?”
修短隨化,生命的長短取決於諸多因素,同時怎樣活也是問題,是避世索居還是積極入世?
很多人都沒有選擇,為了活着便已是拼盡全力,根本不會去思考我是為什麼而活,我想要怎樣而活?
“鯤鵬碩大,它要飛起必須藉助大風,而小鳥則無需,它們振翅而飛,隨意停落在樹木,但鯤鵬並不該被嘲笑。”
姬琮翻開下一頁講義繼續道:“住在桃花坊,知道的多是坊內的雞毛蒜皮,住在王宮,知道的便是全國,眼界決定了我們能看多遠。”
霽兒舉起手:“被臣子蒙蔽的君王有許多,我們該怎麼從複雜的消息中篩選出重要真實的呢?”
姬琮讚許道:“霽兒同學的問題很好,現在我有兩個消息,一個是越王王后感情甚篤,一個是他們早已破裂,哪一個才是真相?”
“是破裂嗎?聽聞越王後宮最為得寵的是師夫人。”
霽兒不大確定,姬琮笑道:“兩個都不是真相。”
見三人都目露疑惑,姬琮解釋道:“越王自然是喜愛王后的,但他們並不是好的夫妻,君王之愛哪裏持久?”
越王的愛的確不持久,他喜歡王后是因為她生的美艷,又站在自己這一邊,可她不再堅定,容顏也因孕育而憔悴,他便不喜歡了。
“明白了嗎,不要人云亦云,所有人都覺得對不一定是對的,但在外也不要過於堅持,人們討厭和自己不同的人。”
姬琮很滿意眾人的反應,王玲舉起手:“老師,桃花坊除了阿父沒人堅持禮法,他是對是錯。”
對於王顯姬琮已是無話可說,他沉默一瞬:“禮法不是書上的規章,更是一個人的素養。堅守禮法不是堅持其中的尊卑上下,而是一種精神,可以是悲天憫人,也可以是愛護生靈,唯獨不是抱殘守缺。”
迂腐的人總是惹人厭煩,姬琮嘗試和王顯交流,卻屢次不知該說什麼,他滔滔不絕地誇獎天子之治,聽的姬琮想捂住耳朵。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就是所謂的天子後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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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琮扶額,可王顯還在說什麼大治之世,主明臣賢……
言語倒是天花亂墜,可那段時光已經過去很久了,崔祁在姬易的書中探知到了真相:所謂的大治是建立在人口少和剝削奴隸的基礎上,只要不把一部分人當人看,那麼剩下的自然過的很好。
就像古代希臘羅馬的民主,奴隸是沒有公民權的,他們的悲苦不會有人在意,所以在最後,姬易的治下爆發了奴隸暴動。
他們要求廢除以人命填充的工坊,不然就不再為貴族提供物品。
青銅工坊常年不滅的火停息了,陶瓷的輪盤也不再轉動,貴族們衝到天子面前,希望他能出兵鎮壓。
可姬易只是太息,什麼也沒有說,隨後便答應了奴隸的要求,關停了煤炭等工坊。
在書中他寫道:工藝本該是進步的,可看到奴隸佝僂消瘦的身體,我又開始懷疑,我還是我嗎?
他好像被時代同化了,貴族有什麼高貴之處?奴隸又為何卑賤?
明明是同樣的人啊,不是人人平等的嗎?
他當初為什麼會覺得用奴隸去做是對的?姬易在暴動后不久便死去了,這是他記錄的最後一件事。
每每讀到後面幾頁,崔祁便感嘆初心易失,姬易前輩也曾是渴望天下大同人人平等的穿越熱血青年,可惜他忘了。
坐在鳳凰山最華麗的宮殿,他接受着諸侯的恭賀,忘記了改變的決心。
“老師,父親是錯的嗎?”
王玲還是不懂,她以前覺得父親是最厲害的人,說的話自己都聽不懂,姬琮道:“對和錯都不影響他是你的父親。”
面對特定的人,對錯好像不是那麼重要,崔祁挑食不對,可大家還是願意迎合他的口味。
姬琮對故國藕斷絲連也不好,但崔祁依舊願意陪他前往獻寧,即便自己根本不喜歡這座城市。
逍遙遊一天是講不完的,回答了三位學生的問題,也該到午餐時間了,崔祁去買了幾塊白饃饃和羊肉湯,秋冬吃來祛寒。
飯間霽兒冷不丁說道:“師父,好像快到越王后臨盆的日子了,您還要去嗎?”
崔祁舀去湯的花椒,平淡道:“要去的,她活着不明白,死了總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