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種瓜得瓜

這夜，劉庄西頭放電影。喝了湯，小孩子們便搬着板凳搶地方來了。有的把板凳往熒幕正面一放，坐上面，等着開演；有的放下板凳，跑着玩去了。放映員調試着放映機。一束光投在熒幕上。光束中飛盪着塵。有的小孩子站起來，舉着手，跳躍着；有的小孩子立着腳，舉着手，搖晃着……熒幕上晃動着孩子們手和頭的影子，孩子們得意地“噢噢”着。人們陸陸續續來到電影場。正面坐滿了人。來晚的坐背面。

汪宏泰的兒子叫汪強，和村裡幾名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去看電影。走到村委門旁的代銷店門前的大路上時，汪強想買盒煙，一摸兜里錢不夠，便伸手向身邊的一個小夥子說：“借給我二十元錢！”那小夥子以前借給他三十元錢還沒還，便謊說：“我沒帶錢！”汪強見這幾個人數他穿得好，想他兜里肯定有錢，便強往他兜里掏。那小夥子把他一推，道：“真沒錢！”越這樣，汪強越認為他有錢，便上前摟住他的脖子，把他摔倒在地上，硬從他兜里掏出來二十元錢，踢他一腳，責怪道：“你哄我！”那小夥子爬起來，嘟噥道：“那三十元錢還沒還呢，又強掏走二十元錢！”汪強見他當著恁些人的面奚落自己，又踢他一腳，道：“還不起，能該不起呀！”那小夥子不敢吭聲，獨自走了。其他人站在那裏。汪強買回來煙，給每人一支，自己叼一支。大家吸着煙，去看電影。汪強不時地仰臉眯眼吐着煙圈兒。

幾個小夥子去到電影場，擠着找得勁地兒。這時候，汪強的一個同學看見了他，要汪強跟他回家搬個高凳子站上面！汪強便跟着他走了。

二人去到那同學院裏。汪強見堂屋當門裏幾個人正坐在一張小方桌圓圈喝酒，問：“現在喝酒弄啥嘞？”同學說：“俺嫂子生頭生。俺家今天吃喜麵條，放電影，請親朋好友喝酒哩。”

這時候，那同學的父親在堂屋看見了汪強，知他是書記的兒子，想：計劃生育政策緊！兒媳婦頭生生個妮，還得要小子！自家以後少不得巴結書記行方便，何不先巴結書記的兒子、給以後巴結書記鋪路呢？於是，他便趕忙站起來，走出去，笑着說：“走……進屋喝幾杯！”汪強時常被父親帶着去別家喝酒見世面，便跟着同學的父親進了屋。席上的人見他是個半大孩子，也沒把他放眼裏，只是瞥他一眼，繼續喝酒。同學的父親見空一個上座、一個下座，想他是個半大孩子，就是讓他也不會坐上座的，便看着他的臉，指指倆座，笑道：“你看坐哪兒？”汪強跟着大岀去喝酒向來是坐上座，自然覺得那上座是他的，便走過去，坐了上座。同學和他父親也坐下了。

汪強見面前有盤豬頭肉，二話不說，便拿起筷子，夾着豬頭肉吃起來。同學的父親愣一下，卻笑着說：“到底是書記的兒子，見世面多，到哪都不怯場！”親朋好友都用眼白汪強，在心裏說：“真不懂事！”

汪強獨自吃着豬頭肉。親朋好友都不理睬他，互相敬着酒、划著拳。同學端起酒杯，朝汪強舉幾下，說：“喝！”汪強放下筷子，用一隻手掐着腰，用一隻手端起來酒杯，沒一點客套言行，便仰脖把酒“吱”地喝乾了。同學讓他三杯，他都這樣喝了。同學怕他喝多了，便不讓了，扭頭看划拳。

汪強又自斟自飲幾杯，便拿起筷子，伸着胳膊，去夾一個盤子裏的雞，夠不着，便起身把那盤雞端到自己面前的桌子上，用筷子撕雞肉，撕不開，便放下筷子，拿起來雞，扯下來一個雞大腿，吧嘰着嘴，吃起來。有人瞪他一眼，在心裏說：“沒教養！”

汪強吃完這個雞大腿，沾兩手油、肉渣子，想擦手，扭頭見后條几上的饃筐里有片潔白的布，便站起來，拿起來布，擦乾淨了手，忽見一把帶鞘的匕首放在條几上，便拿起它，問同學這是哪來的。同學說他舅舅在內蒙工作、過年時拿回來的。汪強說他想玩幾天。同學答應了。汪強把匕首放在酒桌角上，繼續喝酒、吃菜。這時候，遠處響起了鞭炮聲。汪強知馬上就要放電影了，就拿起匕首，走了。同學忘記了搬凳子的事，也跟去了。汪強走着把匕首吊在腰帶子上。

二人在電影場的人群外轉幾圈，找不到好地方，只得站在熒幕背面看起來！電影放的是《西遊記》。此時，熒幕上出現了唐僧師徒四人在叢山峻岭中行走的畫面。二人嫌在背面看不清楚。就去到了正面，揀個婦女多的地方往裏擠！

汪強一腳踩在了一個少女腳上。少女瞪他一眼，皺眉“唏”一聲！她男朋友在她身邊站，見狀，瞪着汪強，斥責道：“你眼瞎啦！”汪強向來聽的都是奉承話，從沒聽別人敢這樣斥責他，當下便也瞪着他，惡狠狠地說：“你眼瞎！”偏那男朋友是一名鄉幹部的兒子，也是個強勢的主兒，不忿地“嗯”一聲，道：“你踩了別人的腳，還把眼瞪得像驢屎蛋一樣圓，咋恁鐵呀！”汪強說：“她坐在她家堂屋當門裏，再也沒有人踩她的腳嘞！”那男朋友怒道：“在這裏就興你踩啦？”汪強怒道：“我就踩了嘞，看你能咬我的蛋！”那男朋友怒道：“你咋不講理呀！”汪強怒說：“我就不講理！”說著，舉拳就打！那男朋友也揮拳打！這一片的人見狀，都慌忙往圓圈擠，騰出了空兒！有人大聲喊：“打架啦！打架啦！”電影立馬停放了！滿場人仰着頭，尋找打架的地方！

汪強見對手比自己強壯、要吃虧，忽從腰間拔出來匕首，照着那人身上捅幾下！頓時，鮮血直流！那人捂着傷口，擠出去，往北走了，要去莊上喊人來打汪強！那少女愣會兒，出去找她男朋友！汪強把匕首插鞘里，無事般地等着看電影！一會兒，人們又平靜下來，電影恢復放映。熒幕上出現了孫悟空鬥牛魔王的畫面！

電影放映完，人們四散往家走。

汪強和同學分了手，叼着煙，回家睡覺了。

那少女沒找到男朋友，便給他家報了信。家人喊了些人去找。人們在一條小溝里發現了他的屍體。家人撫屍痛哭一場后，去到玩電影那家，問是誰行的凶！汪強的同學見事大，便說是汪強！被害家人便報了警。那同學又給汪家報了信。

汪宏泰兩口子聽后，大驚失色！汪宏泰把兒子從被窩裏拽出來，讓他穿上衣服，“啪”地扇他一耳光，怒道：“看看你惹多大的禍！”汪強捂着臉，瞪着大，道：“我惹啥禍啦？”汪宏泰說：“你殺了人！”汪強道：“誰讓他說我瞎眼啦！”汪宏泰去跺他！秀娥擋住了汪宏泰，顫着聲說：“事已至此，打也無用，快想辦法咋弄吧！”汪宏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想會兒，一咬牙，道：“逃！逃得遠遠的，越遠越好！”秀娥想想，說：“那就讓他去西藏！他姨家在那裏！”汪強聽姨夫說過、西藏是個荒涼的地方，想到那裏得受罪，便哭着說：“我不想去那裏！”秀娥給他擦着淚，說：“不想去、也得去！公家逮住了你，是要……”忽想起不能先說不吉利的話，忙住了口。程強仍然哭着說：“俺大是書記，就救不了我嗎？”汪宏泰瞪着他，惡狠狠地說：“我就是省長，也救不了你！”汪強這時才害怕了，嚎啕大哭！汪宏泰讓秀娥趕快給兒子點錢，讓他趕快走，說再耗下去、警察來了、就走不了了！秀娥去自己的房間拿過來一沓錢，遞給了兒子，讓兒子換了身衣服，把他推出了門！汪強轉身抱着娘，又嚎啕大哭，然後看着娘的臉，哽咽着說：“娘！我真的不想走！”汪宏泰一把拉開兒子，怒道：“早知不想走，光也不作恁大的禍嘞！”說著，把他拉出院，往大門外一推，道：“快走！”汪強只得走了，一步一回頭。汪宏泰突然喊：“站住！”汪強站住了！秀娥疑惑地看着汪宏泰，不知他為何不讓兒子走！汪宏泰對秀娥說：“這離車站三十多里，他步行到車站，就會被早就在那裏等候的警察抓走的！”說著，打手機叫來了二女婿、開着三輪車把他送走了！

夫妻倆站在大門口，看着消失在夜幕中的三輪車，想着就這一個寶貝兒子、從此流落天漄、不知是死是活，止不住淚流滿面，往回走時、踉踉蹌蹌，顯出老態來！

次日，汪強殺人的事便在十里八村傳開了，自然成了程庄南河沿吃飯場上的獨門話題！有人說：他見汪強小時候有一次騎在一個小孩身上當大馬！汪書記見了，“哈哈”笑，得意兒子是人上人！有人說：種瓜得瓜！汪宏泰兩口子平時矯慣兒子、要天許半拉、要星星也搬個梯子上去摘，把兒子養成了處處強勢、高人一等的性格，兒子不出事才怪呢！平頭百姓的兒子若是碰到了那事，忍讓一下，咋着也不會出那事！有的說：這一棒就把汪宏泰打趴下、再也無心競選村幹部嘞！有的說得更露骨，說汪宏泰一不當幹部，他家是獨門小戶，以後成還受欺負嘞！

天一黑，就有人把人們說的汪宏泰無心競選村幹部及受欺負的話說給了汪宏泰。這夜，汪宏泰輾轉難眠。他想：大以前遊街、被拔白旗（推來推去）；自己被人歧視，那不都是因為自己沒權嗎？現在，自己還當著書記、主任呢，出了這點事，就有人敢說賴話了；自己若因為兒子的事被壓趴下、無心競選村幹部、導致無權，不知以後會被人欺負成啥樣呢！想到這裏，他在被窩裏咬牙攥拳頭，想：自己決不能因兒子的事被壓趴下，一定要像以前那樣，抖起精神，競選村幹部！只有大權在握，才能不受欺負，反而會過得比誰都好！程庄的天下一定得是汪宏泰的！

窗外，天色微明，小雀“喳喳”，斑鳩“咕咕”，遠處傳來公雞打鳴的“喔喔”聲、還有不住的“吱吜”的開門聲。新的一天開始了！

汪宏泰起了床，穿好衣服，走出大門，抬頭看殘星閃閃、天地間蒼茫，牽挂著兒子，不由得滿腹惆悵。片刻，他便一抖衣襟，緊繃著嘴唇“吭”一聲，又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