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塵埃落定 第二章(3)
我問哥哥:“姐姐長得漂亮嗎?”
“漂亮,怎麼不漂亮。”見我盯着他的不相信的眼光,他笑了,“天哪,我也不知道,人人都這樣說,我也就這樣說了。”兩兄弟為遠在異國的親人開懷大笑。
沒有人認識姐姐的來信,沒人知道她那些長長的信主要是請求家裏准許她繼續留在英國。她以為自己會被突然召回來,然後嫁給某一個土司的兒子。這個人有可能成為土司,也有可能什麼也不是。所以,她在我們讀不懂的信里不斷辯解。每一封信都是上一封信的延長。從土司家出身的人總是把自己看得十分重要,我的遠在英國的姐姐也是一樣,好像麥其家沒有她就不能存在一樣。在麥其家,只有我不認為自己於這個世界有多麼重要。姐姐不知道她的信從來沒人讀過,我們只是把信里的照片在她的房間裏掛起來。過一段時間,就有下人去把房間打掃一遍。所以,姐姐的房間不像是一個活人的房子,而是一個曾經活過的人的房子,像是一個亡靈活動的空間。
因為戰爭,這一年播種比以往晚了幾天。結果,等到地里莊稼出苗時,反而躲過了一場霜凍。壞事變成了好事。也就是說,從我記事時起,事的展就開始越出通常的軌道了。在麥其土司轄地中心,圍繞着官寨的土地上,全部播下了鴉片種子。
播種開始時,父親,哥哥,還有我都騎在馬上,在耕作的人們中間巡行。
讓我們來看看這幅耕作圖吧。兩頭牛並排着,在一個兒童的牽引下,用額頭和肩胛的力量挽起一架沉重的木犁。木犁的頂尖有一點點珍貴的鐵,就是這閃閃光的一點堅硬的鐵才導引着木犁深入土層,使春天的黑土水一樣翻捲起來。扶犁的男人總是不斷呼喊着身前拉犁的牛的名字或是身後撒種的女人的名字。撒種的女人們的手高高揚起,飄飄洒洒的種子落進土裏,悅耳的沙沙聲就像春雨的聲音。
濕潤的剛剛播下種子的泥土飄散着那麼濃重的芬芳。地頭的小憩很快變成了一場瘋狂的遊戲。女人們把一個男人摔倒在地上,撩起長袍,剝去寬大的褲頭,把牛糞糊在那不想安分的東西上面。男人們的目標則是姑娘們的衣衫,要讓她們在晴朗的天空下袒露美麗的**。春耕時的這種遊戲,除了使人快樂,據信還會增加地里的收成。麥其土司對兩個兒子說,古代的時候,人們還真要在地頭上干那種男女之間的事呢。
父親吩咐人在地頭上架起大鍋,燒好了熱茶,裏面多放油脂和當時十分缺乏的鹽巴。他說:“讓他們喝了多長一些氣力。”
兩個姑娘尖叫着,從我們馬前跑過去了,一**房像鴿子一樣在胸前撲騰。幾個追趕的男人要在我們馬前跪下,哥哥揮揮鞭子:“不要行禮了,快去追吧!”
播種季節一過,人、陽光、土地,一下變得懶洋洋的。河裏的水、山上的草便一天天懶洋洋地綠了。
大家都想知道黃特派員留下的種子會長出什麼樣的東西。
養尊處優的土司一家,也變得十分關心農事。每天,我們一家,帶着長長一隊由侍女、馬夫、家丁、管家和各寨前來聽候隨時調用的值日頭人組成的隊伍巡行到很遠的地方。罌粟還未長成,就用無邊魔力把人深深吸引住了。我無數次撅起屁股,刨開浮土看種子怎樣芽。只有這時,沒人叫我傻子。腦子正常的人們心裏好奇,但卻又要掩飾。這樣的事只好由我來幹了。我把種子從土裏刨出來,他們迫不及待地從我手中拿過那細細的種子,無數次地驚嘆,小小的種子上竟然可以萌出如此粗壯肥實的嫩莖。有一天,粗壯的芽從泥土中鑽出來了。剛一出土,那嫩芽就展開成一對肥厚的葉子,像極了嬰兒一對稚嫩的手掌。
兩三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
罌粟開花了。碩大的紅色花朵令麥其土司的領地燦爛而壯觀。我們都讓這種第一次出現在我們土地上的植物迷住了。罌粟花是那麼美麗!母親說她頭痛,在太陽穴兩邊貼滿了片片大蒜。大蒜是我們一種有效的藥物,燒了吃可以止拉肚子,生切成片,貼在太陽穴,對偏頭痛有很好的效果。土司太太習慣叫人知道她處於痛苦之中,用她的懷鄉病,用她的偏頭痛,從頭到腳都散着不受歡迎的辛辣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