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蒼天在上 三(6)
我只有把您這件羊絨大衣悄悄地帶了回來。
志遠,真對不起您啊……
早已看不見碼頭街背後的那個小教堂了。但我能想像那主教大人的法衣里穿着一件從響水灣鹹水灣買來的牙買加真皮背心。也許我迷糊了。
黃江北當然有很多的想不通:“這些年,咱們在工地上累死累活,一口乾饅頭一口涼白開地幹着。風裏雨里,為了一點外匯指標,能跟項目經理吵得眼睛冒火嗓子眼兒滴血。可他們,為一個非法同居的俄羅斯女孩,隨便那麼一掏腰包就是幾十上百萬港幣。憑什麼?他們憑什麼一夜之間就成了駐香港總代理,憑什麼一夜之間成了什麼開公司總裁副總裁,憑什麼?我們工地上哪一個老大學生老研究生老博士生不比他們強?你夏志遠幹了這麼多年,你摸過十二萬港幣一件的皮大衣嗎?十二萬,還是港幣!媽爺子……”
“你還泛什麼酸。你現在大小也成了個市長了。往後,你那寶貝閨女也會一夜間成了章台市駐港總代理什麼的,拽啊拽的,給你拽個幾百萬港幣回來,擱在你那老式的床頭櫃裏。”
黃江北冷冷地哼了一下:“她敢那麼干,我劈了她。”
“哈哈,哈哈哈……到時候還不知道誰劈誰哩!”夏志遠仰天大笑。
這時,突然來了個急剎車。黃江北猝不及防,差一點撞在車玻璃上。他責備司機道:“你怎麼開的車!”
司機惶惶地解釋道:“有人截車……”
黃江北和夏志遠坐直了身子,向車外看去,只見車外有一老一少兩漢子,扒着車窗,一邊向里張望着,一邊問道:“請問,黃市長在車上嗎?”那老的臉上腿上都還帶着新傷,好像在哪兒剛摔了一大跤,衣服上還有蹭破的口子。暮色中,一眼之下,黃江北只覺得那老者臉熟,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兒見過。他當然想不到這位上了一點年紀、個子又不大的人,正是剛被市委林書記撤了反貪局局長職務的鄭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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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彥章下午匆匆趕到醫院,在高幹病區一號樓的過道里遇見剛跟林書記談完話出來的張檢察長,就覺得張檢神有點不對頭。張檢平日裏待人(特別是對待鄭彥章這樣的老同志)特別隨和、特別沒架子,今日卻挺不高興地把鄭彥章一把拽到拐角處,沒頭沒腦地衝著鄭彥章來了句:“你跑這兒幹嗎來了?”
“我又怎麼的了?”
“你說你怎麼的……”張檢整個兒一個雷陣雨天。
“我到底怎麼了?”
“怎麼了,你自己還不清楚?跟林書記談完了,上辦公室來找我。”
“什麼事兒?”
“到我辦公室來了再談。”
“一會兒,還得去看現場……”
“你還看什麼現場?你不用看現場了。”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你哪來那麼多為什麼!”
急性子的鄭彥章一下子真讓檢察長鬧糊塗了,正要纏着檢察長問個明白,只見蘇群慌慌張張向這邊跑來。他是坐出租趕來的,讓車直接開到高幹病區樓前,扔下錢,連票都沒顧得上要,三步並作一步走地就直往樓里衝來。在樓道口值班室里值班的恰好是盧華,她忙站起來去吆喝阻攔,卻被他一把推開,就上了樓。
“那……那……後窗台上的腳印……突……突然不見了……”
這回,鄭彥章真呆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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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鄭彥章走後,蘇群掖起照相機,悄悄繞到樓后,想趕早把那個腳印再拍一個下來留作證據。從各方面的跡象看,這個出現在後窗台上的腳印很可能是一個新謎的突破口,無論如何得留住它。沒想還沒等他走近那後窗戶,先是小客廳里的燈光突然全滅了,緊接着整幢樓里的燈光也滅了。於是傍晚的院子裏,立即一片朦朧昏暗。同時,樓里傳出宋品三的喊聲:“怎麼搞的,誰把電閘拉了?快合上閘,合閘!”樓里頓時升起一片騷亂聲,還有人踏出許多雜亂的腳步聲,向樓后跑來。蘇群忙隱進樹叢暗處,把相機藏到樹杈上;但那些人跑來后,卻什麼也沒幹,只是在樓后瞎嚷嚷了一通便散了,緊接着樓里樓外的燈就亮了,煙消雲散風平浪靜,好讓蘇群一陣疑惑。待他想到這很可能是個調虎離山金蟬脫殼的表演,忙拿了相機再去後窗台上看,果不其然,那腳印不見了,連擦拭的痕迹都沒留下一點。真是幹得相當地老到、漂亮,絕對的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