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北國草 第一章(一)(1)
團中央書記處書記蘇堅——這個十四歲就當了紅小鬼的中年人,在這些生龍活虎般的男女青年中間,顯得格外興奮。***他矮矮的個子,瘦長的臉膛,留着像許多五十年代青年人一樣的學生頭。如果不是有年齡上的差異,他的舉止動作,幾乎和列隊集合的墾荒隊員沒有一點差別。此時此刻,在團中央禮堂外邊的空場上,蘇堅那雙飽含着欣喜的鋒利目光,正從排頭的大力士賀志彪看起,一直看到隊尾的小姑娘葉春妮。葉春妮比隊列的平均身高矮了小半截。蘇堅先向她走了過去:
“嗬!你是從赤道上來的吧!不然,怎麼臉色那麼又黑又紅?嗯?”
小姑娘抿嘴笑了:“我是從海南島來的。”
“好傢夥,你個頭不高,魄力倒是蠻大的哩!你就是接連三次給團中央打報告,請求去開荒的葉春妮嗎?”
小姑娘咬着嘴唇點了點頭。
“小鬼,”蘇堅拍拍她的頭頂,“咱們把醜話說在前邊,那兒可沒有大海,沒有海鷗,沒有白帆,沒有貝殼;那兒有狼,有老虎,有野豬,有冰天雪地和丈八高的‘大煙泡’,你吃得消嗎?”
葉春妮剛要回答,蘇堅用手摸了摸她的衣袖:“怎麼穿得這麼單薄?你是從中國的赤道,到中國的北極,給你的冬裝呢?”
“報告蘇書記,”排在隊的賀志彪跨出隊列一步,瓮聲瓮氣地說道,“她的過冬衣裳,都打在我的行李卷里了,我怕她背着太沉。剩下那些零七八碎的東西,石牛子替她提着呢!”
“我就是石牛子。”一個虎頭虎腦的小青年,先向前拉了一下歪到後腦勺上的帽子,然後向蘇堅報告說,“她。她。她是我小表妹,我媽對我說了,寧可凍着我,也不能凍着她——她寫給團中央的信,都是我代她寫的。不過,我得向您聲明,不是我包辦代替,是她自願到荒地墾荒,只是因為她字寫得像蜘蛛爬似的,太難看了,我才為她代筆寫的申請。”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她呢?”
“十四。”
“你倆都還沒有邁進青年人的門坎嘛。”蘇堅把石牛子敞開的領扣系好,“怎麼冒充青年人哩?嗯?”
“報告蘇書記,叫我倆當個候補墾荒隊員也可以,反正。反正您要是說了話不算數,把我倆給除名,我倆就一塊躺在火車輪子下邊。”
“自殺?”
“不,嚇唬嚇唬人唄!”石牛子似乎嫌天氣太熱,把蘇堅為他系好的那個紐扣,又解開了,“我們一塊扒着車皮出關。”
這個小青年的形象,把蘇堅逗笑了。他興奮地望着面前的青年人,揮舞着手臂說:“好!一個革命的大家庭組織起來了。你們到了荒地,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要把從海南島來的小春妮,當小妹妹一樣看待!至於你們為什麼從舒適的環境去北疆,同志們心裏都比我還清楚,我多啰嗦一句,就屬於廢話了。現在,我們步入‘宴會廳’吧!”
這是一次別開生面的送別宴會。圓桌上沒有雞鴨魚肉,也沒有五光十色的美酒;只有糠菜各半的老鹹菜,剩下的就是不見油星兒的白菜湯。在吃飯時,蘇堅沒有慷慨激昂的講話,只是從第一張飯桌,走向第二張飯桌。他一邊啃着窩窩頭,一邊問道:
“同志們,我們不是沒有錢給同志們用盛宴餞行,同志們一定知道為什麼叫大家吃——”
他的朗朗話音,被青年們打斷了:
“這是叫我們有吃苦的準備!”
“這是叫我們不忘艱苦的歲月!”
“這是給我們打預防針!”
“這是讓我們邁好第一步!”
“我們一定不辜負黨中央的期望!”
“我們一定給‘北京人’三個字增光!”
粗嗓的,細聲的,低音的,高音的回答,給這個別具一格的“宴會”,增加了特殊的青春色彩。決心在無數雙眼睛裏炯炯放光,熱血撞擊着每個青年人的胸膛。蘇堅在這灼熱的氣浪中,似乎變得年輕了,他走馬燈一樣在圓桌之間穿親穿去,兩眼閃爍着激動而歡欣的淚光。他走到一個身穿毛料制服的年輕人旁邊時,忽然停下了腳步,他看見這個面容白皙,頭上抹着淡淡蠟的青年人,一隻手拿着窩頭,一隻手端着白菜湯碗,咬一口窩頭,喝一口菜湯,彷彿沒有菜湯當成調料,窩頭就會卡在他喉頭無法下咽似的。他還時而把窩頭放下,對着白菜湯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