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北方城郭 第三章(1)

1.北方城郭 第三章(1)

古堡是一幢石頭砌成的方方正正的二層樓,清光緒八年由一個叫奧威爾的英國傳教士設計建造,很有些巴德農神廟時期的建築風格。古堡先是一位商人的府邸,光緒二十二年春天,古堡遭土匪洗劫,商人全家十一口和六個傭人遇害。作為一處凶宅,它閑置二十幾年後,成了縣黨部,解放后又做了近三十年政府辦公樓,縣委、縣政府搬入新建大院后,它經內部裝修改建變成了招待所。

白劍傍黑的時候作為貴客,被接進古堡二○一房。女服務員打開房間后,朱新泉讓夏仁陪白劍,自己說去接李副書記。他走到樓下值班室,卻先給縣石墨礦撥了電話,請人轉告劉清松,中華通訊社的白記者已住進古堡二○一房。一個傑出的賭徒,不到節骨眼上,哪一方都必須押上幾個銅板,將來劉清松勝了,他自然不會忘記朱新泉通風報信之功。夏仁頻繁地看錶,終於引起了白劍的注意,“老夏,你要有事,就去辦你的事。咱們老同學,能給你擺什麼譜,何況我這次回來確實只是休假。”夏仁囁嚅着:“也不是什麼大事,冬冬就要放學了,沒安排人去接他。”白劍道:“嫂子呢?”夏仁苦笑道:“我們兩地分居,你嫂子在丹水縣農林局,孩子我帶。”白劍忙道:“那你還不快點兒去!你又當爹又當媽,真難。”夏仁如遇大赦般奔下樓去。旋即,夏仁又踅了回來,大口喘着氣道:“我盡量抓緊,要是朱部長先回來,你就說我去郵局給你取電報紙了。你知道,我想把你嫂子調回來,如今朱部長已答應幫忙。”

白劍在走廊里來回走動着,思索着如何隱藏自己此行的動機,走到樓梯口,他看見一個女人正跪在樓梯上,埋頭擦着紅地毯沒有蓋着的石梯。女人擦得很仔細,樣子像是在擦拭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白劍誤以為這種擦拭也是縣裏為了博得他的好感而採取的措施,心中有些不忍。夏仁緊張得連接兒子的事都不敢說,這個合同工或是臨時工如果不把樓梯擦得一塵不染,會不會被炒魷魚呢?白劍有點後悔不該在朱新泉面前故弄玄虛,把建新村拆舊房的嚴重性過分誇大了,弄得好像自己手裏真有一柄尚方寶劍似的,害得這麼多小人物跟着遭罪。白劍看了好一會兒,見女人向下退了一個台階,忍不住說道:“沒必要這樣擦,樓梯畢竟是用腳踩的,哪能不沾一點灰!”女人抬起頭,用手背理理垂在額前的劉海兒,在昏暗的光線里,恬靜而深長地朝白劍淡淡一笑,輕輕答道:“每天都擦,擦的不是灰,已經習慣了。”白劍向下走了幾個台階,不由追問:“不擦灰塵,那你擦的什麼?”女人答道:“血!”

白劍吃了一驚,禁不住仔細打量了這個顯然已到中年的女人。“你每天都擦?”“是的,每天擦兩遍,還是擦不幹凈,恐怕永遠也擦不凈了。”“你在這兒干幾年了?”“差不多二十年了。”“這樓梯你也擦了二十年?”“不,開始的幾年我沒擦,我想着那血不會白流,後來我知道那血白流了,就想把它擦掉,擦了十年,還是擦不掉。”“你叫什麼名字?”“我叫妙清。”“你是當年一中‘井岡山’宣傳部長陳妙清嗎?”女人端着白瓷盆站了起來,“是的。你也是一中畢業的?”“我那時在初中部,沒參加‘紅太陽’,也沒參加你們‘井岡山’,都必須在派時,我成立了‘一棵蔥戰鬥隊’,就我一個人。”陳妙清笑道:“你比我們看得清,所以你就成了大記者。我只想把這些血擦掉,可我總是擦不掉。”白劍打了個寒噤,又問:“這二十年,你一直待在這裏?”陳妙清沒正面回答,低頭說:“你需要什麼,只管說。招待所就我一個服務員。”說罷,去了一樓衛生間。

白劍被陳妙清身上的某種東西鎮住了。二十年前,“紅太陽”和“井岡山”兩派為爭奪古堡,生大規模武鬥,雙方死傷七十餘人,仍沒停止的意思。第二天黃昏,一個渾身衣服燒得不能遮體的少女抱着一個血人走出古堡,站在武鬥雙方對峙的大街上,槍聲終於停止了。陳妙清這一制止武鬥的壯舉,在當時的龍泉幾乎家喻戶曉。當人們知道陳妙清和那個死去的“井岡山”司令譚文龍是一對戀人後,這一壯舉就多了一抹殉的玫瑰紅,讓龍泉狂熱的少男少女唏噓不已。白劍不明白是什麼力量把陳妙清關進這樣一幢石樓里,是愛嗎?如果不是愛,那又會是什麼?十年如一日,擦拭同一個樓梯上的血跡,當事人卻又不知為什麼,這實在讓人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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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城郭(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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