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北方城郭 第二章(6)

6.北方城郭 第二章(6)

高四喜在馬齒樹參加現場會回到八里廟當天夜裏,一個改造八里廟舊寨子的規劃就在他家裏形成了。這個新村改造規劃包括擴出東西三條、南北四條街道,拆除屬於白家的兩個寨門和屬於高家的一個寨門。七條街道,東西街寬六米,南北街寬四米五,需拆除高家住房十七座、白家住房二十六座。經過兩天動員,高家十七戶需要拆遷的,都表示為了高家整個家族的利益願意做出犧牲。白家需要拆遷的二十六戶,其中就有白雲飛的兩個哥哥家的房子。

這個方案顯然是精心策劃的。

正月十一上午,經過短暫的動員會,八里廟改造新村工程在一位尚不知水深水淺的小白臉副鄉長的主持下動工了。上午,高家主動先拆了四個院子。中午吃飯時,白家的智囊團終於明白了這個計劃中暗藏的殺機。下午,幾百高姓漢子拿着傢伙撲向兩個寨門時,那裏已有幾百個白姓漢子護衛着。

“白雲飛,你想幹什麼?”白臉副鄉長卡腰腆肚走出人群,打了一個酒嗝,“你是不是小號沒蹲夠?改造新村是全縣戰略性大改革,你再聚眾鬧事,吃不了你兜着走。”

白雲飛毫不示弱,“我們不反對改革,我們只要求個公平。為什麼要拆掉這兩個寨門?這是借改革之名搞的一個陰謀!”

高四喜沉不住氣了,“白雲飛,上午開過動員會的,你們並不反對這個方案,高家已經拆掉四個院子了。這個東門通向大公路,不拆行嗎?你反對改革,就是現行反革命,誰敢攔這事,誰倒霉。縣委劉書記支持這麼搞。”

“我看誰敢動一塊磚頭!”白雲飛拿過一把鐵杴,“誰動我劈了誰。”

一場空前的械鬥眼看無法避免。白臉副鄉長咽不下這口氣,叫過帶來壯膽的鄉武裝部幹事說:“把手槍給我。反了,反了!今天拆不掉這座寨門,我王字倒着寫。”說罷,對着空中開了兩槍。對峙的雙方出現一片死一樣的寂靜,接着,白家一方的陣形紊亂了,幾乎所有目光都朝着那還在冒着青煙的槍管注視着。白臉副鄉長把手槍在空中揮舞着,用變了調的聲音尖叫着:“給我拆——”

“慢!”白雲飛知道保不住這座寨門了,向副鄉長走了兩步,“這是我們白家的寨門,要拆也輪不到姓高的動手。”說罷,朝站立一旁的白姓長者跪下了,哭着說:“雲飛無能,保不住東門了。”幾個老者掩面抽泣着,神經質地朝白姓的青壯漢子擺着手,那意思再明白不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們先拆了再說。白雲飛爬起來,抹了一把鼻涕眼淚,歇斯底里大叫一聲:“上牆——”

白劍聽到那聲槍響,右眼兀自狂跳幾下。五年沒回家,沒想到高白兩家又到了勢同水火的地步。“文革”期間,借全國武鬥之風,高白兩家白方要挖祖墳徹底揭開誰是爺誰是奶之謎,已佔上風的高家認為高家是爺早已板上釘釘子,要不為什麼高家佔三個寨門,就拚死護墓,雙方生四次大規模械鬥,死傷三十餘人。回來這五天,白劍除了外出暗查當年救災的況,剩下的時間就是聽堂兄弟白雲飛講這幾年白家如何受高家的欺壓,央求他想法促成白雲飛當村支書。白劍居京都多年,對這種無意義的爭鬥更無興趣,只是做個聽眾,弄得白家族上對他都頗為失望,背後嘆息白明德這一脈一代不如一代。白明德年輕時做甲長,一九四五年春還有手刃日本兵的壯舉;兒子白祖賢雖是一介書生,研究黑米種植二十年,也還知道良種只供應白家。這個孫子在京城待了十幾年,一點能沒學,學成一個聖人蛋,滿口什麼團結呀什麼的大道理,連誰是爺誰是奶這樣的根本問題理不清楚,和誰團結?因此,這次白劍在家,收穫的儘是咀嚼不盡的落寞和隔閡。

騎車走進西北門,便看到一堆瓦礫,一個老婦人正在挑揀那些還能成形的磚頭。“高八奶,好好的房子為什麼要拆掉?”老太太在潮濕的充滿着霉味的寒冷里齜出上下兩三顆黃牙,“我知道肯定會拆到我們家,荒春時節,我們家二妹跟你們白家老九家的賢德娃私奔了。”“我問你為什麼要拆房子,你這房怕有一百多年吧?剛才是不是有人打槍?”高八奶嘟噥着:“三百年的東門正在拆哩,剛安生了十來年,又要胡折騰了。都沒良心呢,那年不是這五個寨門和寨牆,大洪水早把你們衝去餵了王八。全寨人只少了你爹祖賢娃和你媽董姐兒,他們為的是養那失傳的黑米呀。好人不長壽,惡物活千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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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城郭(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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