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突變
陳嘉沐的婚事,定得太順利了。
幾乎是一下朝,陳筠就把這樣的好消息帶給她。陳嘉沐看他回來的樣子,早上分別時那種死氣沉沉一掃而光,臉頰的肉被笑容擠得很飽滿,一會兒說要給她在宮外開府,一會兒又說要給陳嘉沐選幾個伺候的好的嬤嬤宮女,眉飛色舞的。
陳嘉沐不懂他怎麼如此高興,但也開他玩笑道:“皇兄……九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要嫁了。”
陳筠因此收斂了一點,但和陳嘉沐一對視,他又笑起來:“皇妹。”
“皇妹呀。”
“我身邊還有你陪着。以後你到了宮外,要經常回宮看看。無論最後是不是我繼承父皇的位子……”他有些遲疑了,感覺自己不應該說這話,但說了一半的東西沒必要再咽回去,“我都在這裏。冬日過去,春天我們可以一起看看花草,我叫宮人釀的桂花酒,那時候也能喝了。”
他暢談着,臉色慢慢紅起來,眼神迷離飄忽,好像那酒光是說說就已經喝到嘴裏去了。給她送到宮外去,有一種給他自己也帶到宮外去的錯覺。
陳嘉沐的婚事——這可是公主的婚事,但在朝上說了也就是說了,提拔個從沒聽過名字的人,也就是提拔了,沒人在意他是誰,甚至沒人在意陳筠在說什麼。
他手底下的那些臣子們都是這樣。
陳筠說的話是沒有分量的。
陳渡養了那樣多的孩子,除了幾個看重的在朝廷里有些影響,其他人就跟養豬一樣圈在宮裏。別說陳嘉沐這樣親娘還在冷宮瘋癲的公主了,就是那幾個皇子,生得再怎麼模樣好,再怎樣聰慧伶俐,對臣子的影響也極其有限。
陳筠就是這樣的皇子出身。
他坐在龍椅上,有點如坐針氈的意思,越是被忽視,他的心裏就越難過。他自己也意識到這種難過太幼稚了,只能憋着。
唯有一件好事,是瑞王也來了。
他召見瑞王,本是想讓負責這些的瑞王跟他一起去看看何釗,一來他想知道讓他皇妹傾心的男人是什麼樣子,二來能有瑞王幫忙考考他的學識,看看他的品德。
有召令,瑞王自然也就沒有怠慢。
陳筠在殿上看他,他的確老了,但很風雅,朝服穿在身上,一絲不亂,動作都十分輕柔。會養花的男人,在外人眼裏,特別是在宮中時,他對待人也像對待花。
陳筠坐得高高的,低頭只能看清他的發冠,鑲着一枚白玉。這玉隨着瑞王低頭晃下去,又因着他抬頭升起來。
陳筠盯着那枚玉,想起他兒時是見過瑞王的。那時候他自己很小,而瑞王很高,走過來和他說話,微微弓着腰,陳筠一抬頭只能看見他腰間的玉佩,也是這樣的羊脂白,拴着紅紅的穗子,從他鼻頭一擦,特別癢,又好像是他身上帶着的花香引起的,叫陳筠一連打了許多的噴嚏。
這是他父皇的兄弟,也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
陳筠一想到這,就自覺放鬆不少。但剛掛了笑臉要去問,方彥在他身後把他拉住了。
方彥將陳靖反叛的事說了。
他說的很小聲,但是語氣堅定,絕不是撒謊挑撥。
陳筠感到自己的腦袋裏嗡鳴一聲。
他簡直不能相信,剛放鬆下的心百倍千倍的繃緊了,他聲音發抖地去問:“真的?”
他心中還殘存着一點希望。
但很快,對上方彥的那雙眼睛,他就懂了——一點不會摻假。這不是什麼好事,方彥也根本沒必要在這種消息上撒謊。
陳筠更是煎熬。
他對着瑞王,本來是笑的,現在笑也笑不出了。但他是在眾人面前,哭也不行,笑也不行,只能硬撐着。他的兩個唇角,好像只有兩條臉上的肉拉扯着,搖搖欲墜,隨時都能墜落下去。
他看不見自己的臉,但能想到自己的表情絕對不會很好看。他一聽見瑞王的聲音,臉上的肌肉就開始顫抖,抽搐,眼珠像圓圓的磨盤,要被痙攣的粗糙眼皮磨了,榨出很酸脹的一眼眶的淚水,把他血里的水給擠出來了。
陳筠想:怎麼會是瑞王家的孩子呢?
他們是有血脈連着的人啊,是一家人,都是愛花的男人。他以為自己和瑞王,和陳璟,應該是無話不談的知己,是還沒來得及好好聊過的親人。
結果呢?他們是什麼?
要吃掉他的一窩狼。
陳筠無法不在意。他知道自己太看重血緣了,他的兄弟嘲笑他,侮辱他的時候,他就應該把這種與血脈聯繫在一起天生的好感放下。
可惜他沒有。現在,這種幼稚已經再也改不掉,也千萬倍地回來報復他。
他上一次朝,像下過一次地獄——舌頭被拔了,說不出話,身上被油煎了,處處很焦痛。他都不記得自己跟瑞王說了什麼。
只是下朝時,他要回宮,方彥在一邊提醒他:“殿下,公主還在等您。”
陳筠哭都哭不出的心終於被注進來一點活水了。
對,他還有個皇妹。
他接觸過的,可愛的乖巧的一個皇妹。
之前在御花園亭中,他還悄悄地想過他的皇妹也有嬌縱勁,讓他難堪了。
但公主嬌縱,不是很正常的嗎?比起他的別的血親,陳嘉沐簡直太好了。
她懂他,而且把他當成一個響噹噹的,有權力的皇帝,願意順從他,願意求他,願意等他。
他不會知道,陳嘉沐陪他笑的時候,手藏在袖子裏,搓着自己的胳膊,密密麻麻的有點起雞皮疙瘩。
陳筠本來就長得像陳渡,拿眼睛一搭一掃都能知道他們是父子的程度。陳嘉沐今日剛見過陳渡那副比鬼更恐怖的身體,此時又來應付陳筠,心裏本就懷着一點抵觸。
現在,他看過來的眼神,居然也有幾分陳渡的味道了。
陳渡在她身上找到一種父女情深的安慰,陳筠又在她身上找到做皇帝的一點尊嚴,好像陳嘉沐是個多難得的寶物,要仔仔細細地監視着,再汲取走她身上的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