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老鐵”們的悲喜劇(11)
十隊的任務是單獨完成一座中橋。這座橋看起來不大,卻要與三條公路、兩條鐵路交叉,上有高壓線,下有電纜,對施工的組織管理要求很高。吳大斌知道,這是個費力不討好的買賣。一天,他找到熊書記,他倆是同年入伍的鄂城老鄉。“熊書記,我們隊已經建了一年大橋,今年讓我們跟大夥一塊去打隧道吧,我們保證……”熊立坤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說:“你給我稍息吧,老兄!處長說了:這支曲兒好唱也罷、難唱也罷,就聽你們的了!”
二隊隊長楊友成也在搔頭皮。吳大斌當初下放到二連當排長時,他是連長,兩人很投機。如果說吳大斌以紮實、頑強見長,楊友成則主要靠“足智多謀”取勝。因此,儘管論完成的工程量是十隊最多,但經濟效益和職工收入卻是二隊第一。今年,他們的任務也是獨立完成一座中橋,而且勞資、材料、機械等全部承包到隊,處里不管了。往年這個時候,處裏頭頭三天兩頭往隊裏跑,樣樣囑咐周到,如今連個影也見不到。這天,處長好不容易到二隊工地來了,楊友成急忙過去請示……王處長倒背着手,眼望着天邊,說:“早跟你說過了,我來只是轉一轉,閑事不管!”
——這隻“無無義”的老狐狸!
在西韓嶺村外四處機關的簡易房裏,我和吳大斌偎着火爐,談了三個晚上。聽說他從前身體很棒,曾是團和師直籃球隊的主力隊員,如今卻很清瘦,這使人想起他這幾年的艱辛。對當年的一切,他不避諱,也看不出特別激動,似乎歷史的傷疤已經撫平。最後,我問他:“你寫過重新入黨的申請書嗎?”
“沒有。我還……不到時候。”
“你對當初邁出的那一步是否後悔?”
“不後悔。”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你愛人呢?她後悔過嗎?”
“沒有。她也不後悔。”他很有把握地說。
談話停頓了片刻……我得承認,他的回答有一股震撼力,它使我興奮,也使我恐懼……該怎樣評價這兩個人的“堅定”和“勇敢”?憑這個,他們清醒地犯了錯誤,願意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也是憑這個,他們重新站了起來。不論前面是泥坑還是高坡,不論身上的負載多麼沉重,他們的眼睛和身子總是朝着前面:可以認錯,可以補償,但不後悔!
應該去見見他的愛人。我請他寫封信給我帶着,他答應了。但第二天,他乾脆請了假,先我一天到了家。
易蘭英是我半個月裏所見到的唯一還穿着一件軍上衣的人。是沒有更時髦的衣服,還是為了紀念逝去的時光?歲月的坎坷,已在她的眼角留下細微的痕迹,但她臉色紅潤、健康,並總是洋溢着掩飾不住的微笑。她雖不像城市女性那麼習慣於盯着你的眼睛說話,卻也稱得上開朗、坦率。
“當初你看上吳大斌,是衝著什麼?”
“沖他老實,誠實。”
“那麼後來呢?現在呢?”
她略微想了想,真誠地說:“還是誠實。”
怪事!那個“行騙者”留給被騙的人的印象,竟然是“誠實”!
“這幾年,大斌同志工作很出色,也很辛苦,你幫他分擔了不少。”我說。
“那可有啥辦法呢?我們也是‘患難夫妻’不是?這幾年,苦是苦,心裏暢快。再說,總是一天比一天好了,不是?”
她低頭搓弄着自己的手指,我注意到她左手無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這戒指是什麼時候買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戴着玩的,不值錢。去年他回來休假,一塊上街……我們結婚時什麼也沒有,他覺着對不起我不是?就買了個這。戴着玩的……”她愉快地咯咯笑起來。
我來到她的家。吳大斌抱愧地說:“我們家很寒磣哩!”我看到的卻很整潔。客廳里有一架未經油漆的組合櫃,裏面有一套茶具,還有一匹陶馬和老壽星。也許吳大斌已佈置過“採訪現場”了,即便如此,也證明男女主人是珍視生活的人。
他們的小女兒姣姣很結實,眼睛挺大,臉蛋紅紅的。媽媽提醒她:“叫伯伯!”她卻依然“研究”着我的面孔。當我伸手要去抱一抱她的時候,她忽然撇撇嘴,哇哇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