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吳召兒――得勝回頭(1)
這=年生活好些,卻常常想起那幾年的艱苦。那幾年,我們在山地里,常常接到母親求人寫來的信。她聽見我們吃樹葉黑豆,穿不上棉衣,很是耽心焦急。其實她哪裏知道,我們冬天打一捆白草鋪在炕上,把腿舒在襖袖裏,同志們擠在一塊,是睡的多麼暖和!她也不知道,我們在那山溝里沙地上,採摘楊柳的嫩葉,是多麼熱鬧和快活。這一切,老年人想像不來,總以為我們象度荒年一樣,整天愁眉苦臉哩!
那幾年吃的壞,穿的薄,工作的很起勁。先說抽煙吧:要老多點蘭花煙台上些芝麻葉,大家分頭卷好,再請一位有把握的同志去擦洋火。大夥圍起來,遮住風,為的是這唯一的火種不要被風吹憑。然後先有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抽着,大家就歡樂起來。要說是寫文章,能找到一張白報紙,能找到一個墨水瓶,那就很滿意了,可以坐在草堆上寫,也可以坐在河邊石頭上寫。那年月,有的同志曾經為一個不漏水的墨水瓶紅過臉嗎?有過。這不算什麼,要是象今天,好墨水,車載斗量,就不再會為一個空瓶子爭吵了。關於行軍:就不用說從阜平到王快鎮郭一段討厭的砂石路,叫人進一步退半步;不用說雁北那瞠不完的冷水小河,登不住的冰滑踏石,轉不盡的陰山背後,就是兩界峰的柿子,插箭嶺的風雪,洪子店的豆腐,雁門關外的辣椒雜麵,也使人留戀想念。還有會餐:半月以前就做精神準備,事到臨頭,還得拚着一場瘧子,願吃的上吐下瀉,也得弄它個碗凈鍋千;哪怕吃過飯再去爬山呢!是誰偷過老鄉的辣椒下飯,是誰用手榴彈爆炸河潭的小魚?哪個小組集資買了一頭蒜,哪個小組煮了狗內大設宴席?
留在記憶里的生活,今天就是財寶。下面寫的是在阜平三將台小村莊我的一段親身經歷,其中都是真人真事。
我們的機關搬到三將台,是個秋天,棗兒正紅,蘆葦正吐花。這是阜平東南一個小村莊,距離有名的大鎮康家峪不過二里路。我們來了一群人,不管牛棚馬圈全住上,當天就劈柴做飯,上山唱歌,一下就和老鄉生活在一塊了。
那時我們很注意民運工作。由我去組織民枝識字班,男於組,有婦女組。且說婦女組,組織的很順利,第一天開學就全到齊,規規矩矩,直到散學才走。可是第二天就都抱了孩子來,第三天就存課堂上納起鞋底,捻起線來。
識字班的課程第一是唱歌,歌唱會了,剩下的時間就碰球。山溝的青年婦女們,磋起球來,真是熱烈,整個村子被歡笑聲浮了起來。
我想得正規一下,不到九月,我就給她們上大課了。講軍民關係,講抗日故事,寫了點名冊,了篇子。可是因為座位不定,上了好幾次課,我也沒記清誰叫什麼。有一天,我翻着點名冊隨便叫了一個名字:“吳召兒!”
我聽見嗤的一聲笑了。抬頭一看,在人群末尾,靠着一根白楊術柱子,站起一個女孩。她正在背後掩藏一件什麼東西,好象是個假手榴彈,坐在一處的女孩子們望着她莢。她紅着臉轉過身來,笑着問我:“念書嗎?”
“對!你念念頭一段,聲音大點。大家注意!”
她端正地立起來,兩手捧着書,低下頭去。我正要催她,她就念開了,書念的非常熟快動聽。就是她這認真的念書態度和聲音,不知怎樣一下就印進了我的記憶。下課回來,走過那條小河,我聽到了只有在阜平才能聽見的那緊張激動的水流的聲響,聽到在這山草衰自柿葉霜紅的山地,還沒有飛走的一隻黃鸝的叫喚。
十一月,老鄉們披上羊皮表,我們反“掃蕩”了。我當一個小組長,村長給我們分配了嚮導,指示了打游擊的地勢。別的組都集合起來出了,我們的嚮導老不來。我在沙灘上轉來轉去,看看太陽就要下山,很是着急。
聽說敵人已經到了平陽,到這個時候,就是大聲呼喊也不容許。我跑到村長家裏去,找不見,回頭又跑出來,才在山坡上一家門口遇見他。村長散披着黑羊皮襖,也是跑的呼哧呼哧,看見我就笑着說:“男的分配完了,給你找了一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