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光榮(4)
原生的娘說:“什麼命呀,叫我們修下這樣一個媳婦!”
秀梅說:“大娘,那就只當沒有這麼一個媳婦,有什麼活我幫你做,你不是沒有閨女嗎,你就只當有我這麼個閨女!”
“好孩子,可是你要出聘了呢?”原生的娘說,“唉,為什麼原生**年就連個信也沒有?”
“大娘,軍隊開的遠,東一天,西一天,工作很忙,他就忘記給家裏寫信了。總有一天,一下子回來了,你才高興呢!——”
“我每天晚上聽着門,半夜裏醒了,聽聽有人叫娘開門哩,不過是想念的罷了。這麼些人全回來了,怎麼原生就不周來呀?”
“原生一定早當了幹部了,他怎麼能撂下軍隊回來呢?”
“為國家打仗,那是本分該當的,我明白。只是這個媳婦,唉!”
今年五月天早,頭一回耩的晚田沒出來,大莊稼也早壞了,人們整天盼雨。晚上,雷聲忽閃的鬧了半夜,才淅瀝瀝瀝下起雨來,越下越大,房裏一下涼快了,蚊子也不咬人了。秀梅和娘睡在炕上,秀梅說:“下透了肥,我明天還得幫着原生家耩地去。”
娘在睡夢裏說:“人家的媳婦全散了,你倒成了人家的人了。你好好的把家裏的活做完了,再出去亂跑去,你別覺着你爹不說你哩!”
“我什麼活沒做完呀!我不過是多賣些力氣罷了,又輪善你這麼嘟噥人!”
娘沒有答聲。秀梅卻一直睡不着,她想,山地里不知道下雨不,山地里下了大雨,河裏的水就下來了。那明天下地,還要過擺渡呢!她又想,小的時候,和原生在船上玩,兩個人偷偷把錨起出來,要過河去,原生使篙,她掌舵,船到河心,水很急,原生力氣小,船打起轉來,嚇哭了,還是她說:“不要緊,別怕,只要我把的住這舵,就跑不了它,你只管撐吧!”
又想到在蘆葦地卡槍,那天黑間,兩個人回到河灘里,尋找草筐和手巾,草筐找到了,尋了半天也尋不見那塊手巾,直等月亮升上來,才找到了。
想來想去,雨停了,雞也叫了,才合了合跟。
起身就到原生家裏來,原生的爹正在院裏收抬“種式”,一見秀梅來了,就說:“體紿我們拉砘子去吧,叫你大娘旁耬。我常說,什麼活也能一個人慢慢去做,惟獨鋤草和耩地,一個人就是干不來。”
秀梅笑着說:“大伯,你拉砘子吧,我拿耬,我好把式哩f我們那幾畝地,都是我拿的‘種式’哩!”
“可就是,我還沒問你,”老頭說。“你那地全耩上沒有?”
秀梅說:“我前兩天就耩上了,耩的‘於打雷,,叫它們先躺在地里去求雨,我的時氣可好哩!”
老頭說:“年輕人的時運總是好的,老了就倒霉,走吧!”
秀梅背上“種式”就走。她今天穿了一條短褲,光着腳,老婆子牽着小黃牛,老頭子拉着砘子葫蘆在後邊跟着,一字長蛇陣,走出村來。
田野里,大道小道上全是忙着去種地的人,象是一盤子好看的走馬燈。這一帶沙灘,每到春天,經常副那大黃風,刮起來,天昏地暗人愁。現在大雨過後,天睛日出,平原上清新好看極了。
耩完地,天就快晌午了,三個人坐在地頭上休息。秀梅熱的紅臉關公似的摘下手巾來擦汗,又當扇子扁,那兩隻大眼睛也好象叫雨水沖洗過,分外顯得光輝。
她把道邊上的草拔了一把,扔給那小黃牛,叫它吃着。
從南邊過來一匹馬。
那是一匹高大的棗紅馬,馬低着頭一步一顛的走,象是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又象是剛剛經過一陣狂跑。馬上一個八路軍,大草帽背在後邊,有意無意揮動着手裏的柳條兒。遠遠看來,這是一個年輕的人,一個安靜的人,他心裏正在思想什麼問題,馬走近了,秀梅就轉過臉來低下頭,小聲對老婆說:“一個八路軍!”老頭子正仄着身子抽煙,好象沒聽見,老婆子抬頭一看,馬一閃放在道旁上的石砘子,吃了一驚,跑過去了。
秀梅吃驚似的站了起來,望着鄢過去的人說:“大娘,那好象是原生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