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琴和簫(3)
他即刻制止了我說話,他用篙尖敲了敲我,連船划水的聲音全寂然了。***一會,我看見在西邊遠處,一個火亮一閃,就是一梭機槍。
“我們的隊伍。”他他低低地講了一句。
當船將要靠近北岸的時候,他告訴我說:“就在這個地方,一他用篙觸一觸一個久已作廢的漁人撒網站立的棚台架,“兩個女孩子死的好慘。”
他說過,身子很象就站不穩,船也搖擺起來,他繼續說。
“同志,我也是五十歲的人了,也傷過幾個兒女,可是沒比這一次傷了我的老心。她們,就坐着我的船啊。剛上船來,你投見過那股歡喜勁兒,她們大的也不過十三四歲,那小的也就有十歲,還有象你這樣一個同志帶領她們。一上船那大孩子就說:可不怕了,在這裏我們就不怕他們。你知道,那些孩子也是和我們一樣,在敵人的炮火里爬過來跳過去啊。那孩子說了就趴在船幫上洗了一個臉,把一個多月小臉上帶着的煙火氣汗土,眼上的泥污,全洗了個乾淨。那帶她們的大同志還說不要洗臉,戰鬥投完啊,那孩子不管,把頭也洗了洗。我沒見過那樣俊氣的孩子,我看見了這樣可愛的孩子,我就忘去了我那死去的孩子了。我也高興,就說洗吧,咱們不怕他們。可是就在這個地方,沒提防岸上那片葦地里一小隊鬼子跑出來,就用機槍向我們掃射,那大同志把那個小女孩子拉到自己懷裏,卧倒下去,他是第一個死的,當我趕緊撥轉船想跑,那大女孩子就直栽到水裏去了,臨死我還看見她那新洗過的俊氣的臉,就是我這老沒死的倒鑽到水裏逃了命。”
我聽下去,無數我認識的孩子們的臉就一一出現在跟前,我檢閱着她們,我也一一檢閱自己的心、志氣。我在孩子們的臉上,象那老漁人的話,我只看見了一股新鮮的傻氣,這俊氣就是我的生命的依據。從此,我才知道自己的心,自己的志氣對她們是負着一個什麼樣誓的約束,我每天要怎樣在這些傻氣的面孔前面受到檢查。
那老船夫最後一篙把船撐到岸上,臨別他又說一句;
“就為了這兩個孩子,我也要干到底啊!”
我在岸上停了一刻,看見他急轉回船去,箭似的走了。我再看看那久已作廢的漁人撒網站立的棚台架,但已經不能辨認,我從那茫茫的一片水裏象看見了大菱和二菱。
我走向那約定工作的小莊子上去,我甚至忘記了那附在我裸露的腿上象馬蠅一樣厲害的蚊虻,我不是設想那殉了雕的就是大菱姐妹,那也許是她們,也許不是她們,但那對我是一樣,對誰也是一樣,象那老船夫說的。
當然,我想起那些死去的同志和死去的那朋友。但是這些回憶抵不過目前鬥爭現實。我想,我不是靠過去的回憶活着,我是靠跟前的現實活着。我們的眼前是敵人又殺死了我的同志們,朋友們的孩子。我們眼前是一個新局面,我們將從這個局面上,掃除掉一切哀痛的回憶了。
我,整天就在那一個小莊子上工作,一股力隨時來到我的心裏。無數花彩來到我的眼前。晚間休息下來的時候,我遙望着那漫天的蘆葦,我知道那是一個大帳幕,力量將從其中升起。忽然,我也想起在一個黃昏,不知道是在山裏或是平原,遠近看見一片深紅的舞台幕布,飄卷在晚風裏。人們集齊的時候,那上面第一會出現兩個綠軍裝的女孩子,一個人拉南胡,一個人吹簫,演奏給人們聽。
一九四二年八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