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光榮(2)
原生說:“對,我就去當兵。***你聽見人家唱了沒有:男的去當游擊隊,女的參加婦救會。咱們一塊去吧!”
“我不和你一塊去,叫你們小五和你一塊去吧!”秀梅第一奘,就舞動小鐮回家去了。走了幾步回頭說:“我把草筐和手巾丟了,吃了飯,你得和我拿去,要不爹要罵我哩!”
原生答應了。原生從此就成了人民解放軍的戰士,背着這枝槍打仗,後來也許換成“三八”,現在也許換成“美國自動步”了。
小五是原生的媳婦。這是原生的爹那年在船上,夜裏推牌九,一副天罡贏來的,比原生大好幾歲,現在二十了。
那時候當兵,還沒有拖尾巴這個丟人的名詞,原生去當兵,誰也不覺得怎樣,就是那登上自家的渡船,同夥伴們開走的時候,原生也不過望着那抱着小弟弟站在堤岸柳樹下面的秀梅和一群男女孩子們,嘻嘻笑了一陣,就算完事。
這不象是離別,又不象是歡送。從這開始,這個十五歲的青年人,就在平原上夜晚行軍,黎明作戰;在阜平大黑山下砂石灘上艱苦練兵,在盂平聽那滹沱河清冷的急促的號叫;在五台雪夜的山林放哨;在黃昏的塞外,迎着晚風歌唱了。
他那個卡槍的夥伴秀梅,也真的在村裡當了幹部。村裡參軍的青年很多,她差不多忘記了那個小小的原生。戰爭,時間過的多快,每個人要想的,要做的,又是多麼豐富啊!
可是原生那個媳婦漸漸不安靜起來。先是常常和婆婆吵架,後來就是長期住娘家,後來竟是秋麥也不來。
來了,就找氣生。婆婆是個老好子人,先是覺得兒子不在家,害怕媳婦抱屈,處處將就,哄一陣,說一陣,解勸一陣;後來看着怎麼也不行,就說:“人家在外頭的多着呢,就沒見過你這麼背晦的!”
“背晦,人家都有個家來,有個信來。”媳婦的眼皮和臉上的肉越搭拉下來。這個媳婦並不胖,可是,就是在她高興的時候,她的眼皮和臉上的內也是松鬈的搭拉着。
“他沒有信采,是離家遠的過。”婆婆說。
“叫人等着也得有個頭呀!”媳婦一轉臉就出去了。
婆婆生了氣,大聲喊:“你說,你說,什麼是頭呀?”
從這以後,媳婦就更明日張膽起來,她采了,不大在家裏呆,好到街上去坐,半天半天的,人家紡線,她站在一邊閑磕牙。有些勤謹的人說她:“你坐的落意呀?”她就說,“做着活有什麼心花呀?誰能象你們呀?’等婆婆推好碾子,做熟了飯,她來到家裏,掀鍋就盛。還常說落後話,人家問她,“村裡抗日的多着呢,也不是你獨一份呀,誰也不做活,看你那漢子在前方吃什麼穿什麼呀?”她就說:“沒吃沒穿才好昵。”
公公耍了半輩子落道,弄了一輩子船,是個有頭有臉好面子的人,看看兒媳越來越不象話,就和老婆子鬧,老婆子就氣的罵自己的兒子。那幾年,近處還有戰爭,她常常半夜半夜坐在房沿上,望着滿天的星星,聽那隆隆的炮響,這樣一來,就好象看見兒子的面,和兒子說了話,心裏也痛快一些了。並且狠狠的叨念;怎麼你就不回來,帶着那大炮,衝著這刁婆,狠狠的轟兩下子呢?
小五的落後,在村裡造成了很壞的影響,一些老太太們看見她這個樣子,就不願叫兒子去當兵,說:“兒子走了不要緊,留下這個娘娘咱搪不開。”
秀梅在村裡當幹部,有一天,人們找了她來。正是夏天,一群婦女在一家梢門洞裏做活,小五剛執娘家回來,穿一身鮮鮮亮亮的衣裳,站在一邊搖着扇子,一見秀梅過來,她那眼皮和臉皮,象玩獨腳戲一樣,瓜搭就落下來,扭過臉去。
那些青年婦女們見秀梅來了,都笑着說:“秀梅姐快來涼快涼快吧!”說著就遞過麥墊來。有的就說:“這裏有個大頑固蛋,誰也剝不開,你快把她說服了吧!”
秀梅笑着坐下,小五就說:“我是頑固,誰也別光說擦亮話!”
秀梅說:“誰光說擦亮話來?咱村裡,你挨門數數,有多少在前方抗日的,有幾個象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