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琴和簫(1)

1.琴和簫(1)

去年,我回到冀中區腹地的第三天,就託了一個可靠的人到河間青龍橋去打聽那兩個弦子的消息。***過了一個星期,迸信人回來說,她姐妹兩個在今年春天就參加了分區的劇杜,姐姐已經登台演奏過,妹妹也會跳舞。社長很喜歡她們。撫養她們的衰老的外祖父,也帶給我一封用舊賬篇寫的信,謝過我的費心,好象很愉快。在信的末尾他又想起死去的姑爺,久不通音訊的女兒……淚痕還可以辨認。但是那總的感,我看出來,老人是很振奮的。

這老人也是個音樂愛好者。直到今天他還領導着本村的音樂隊。他鐘愛自己獨生的女兒,和鍾愛他那笙笛胡琴一樣。他竭力供給女兒上學,並且鼓勵她要和一個音樂能手結婚,哪怕是一個窮光蛋,只要十個手指能夠撥弄好絲弦,兩片嘴唇能歡好竹管。這樣我那朋友錢智修就入選了。

接到老人的信,我也長出一口氣,這代表我自己,也代表我那死去的朋友。這樣他可以瞑目了。而我也象那老人了卻一件掛心事一樣,甚至不想去看看她們。我想她們既是入了這個園地,就會有人澆灌培養,熱和關照不會比我差。人多。夥伴多。一定比我還要周到。算來,大的孩子已經十三歲,小的是十一歲了。

我同她們的父親雖然是同鄉,但是在抗戰剛開始,家鄉正在混亂的時候才攪熟了。那時候,我閻在家裏得不到什麼消息就常到他那裏去,一去就談上半天,不到天晚不同家。在那些時候,我要求幾次,他才肯把掛在牆上的日南胡,拉去布套,為我,在他也許是為他自己,奏幾支曲子。在那些時候,女人總是把一個孩子交到我的懷裏,從床頭上拉出一支黑色的竹簫來吹。我的朋友望着他那雙膝間的胡琴筒,女人卻凝視着丈夫的臉,眼睛睜的很大,有神采隨着音韻飄出來。她那臉雖然很嚴肅,但我詳細觀察了,總覺得在她的心裏和在那個男人的心裏,有一種共同的東西在交流。女人的臉變化很多,但總叫微笑籠罩着。

他們之間,看來已經養成這樣一種習慣,女人與其和丈夫訴說什麼,是寧可拉過簫來對丈夫吹一支曲子的。丈夫也能在這中國古老的樂器的音節里了解到愛人的要求和心。這樣把生活推演下去。而且,他們的生活如同我的生活一樣。過去的二十八年裏,是很少有任奔放的時候。現在,生活才象拔去了水閘的河渠一樣,開始激流了。所以,我的友人不願意再去拉那隻能引起舊日苦悶的回憶的胡琴。

不久,他就參加了那風超雲涌一樣的游擊趴。女人卻留在家裏一個時期,因為還有兩個孩子,就是現在我說的大菱和二菱。那個女人比起我的朋友來,更沉默些,但關於她的孩子的事,是很愛談論的。就在那些時候,我去拜訪他們,也常從孩子的病說到奶的不夠用,說到以後的日子。她很少和我談音樂上的事,因為我雖然常自稱很懂得音樂並且也非常愛音樂,她總不相信。她說一個人愛什麼早就應該學習了,早就應該會唱會奏了,不會唱不會奏,那就是不愛。

有一次,我指着懷裏的大孩子說:“你說大菱愛好音樂么?”

“愛!”

“她也不會唱不會演奏啊。”

”好,這麼大人和孩子比。”

我也覺得這孩子將來能夠繼承父母的愛好,也能吹唱。她雖然才八歲,當母親吹簫的時候,她就很安靜,跟里也有象她母親那樣的光輝放射出來了。

那母親說的,愛好什麼就該去做什麼。不久,她就同丈夫一同到軍隊裏去了。把孩子送到河間的年老的父親那裏去。大菱愛好音樂不久也證明了,那時已經喪失了南胡的演奏者,孩子們還不能即刻去射擊,但也知道愛好復仇的戰爭了。

敵人進攻我們的縣城,我的朋友同他的部隊在離縣城十五里地的沙灘迎擊,受傷殞命。那時正是春天。孩子們的母親趕回來,把他埋葬了。在我看來,這樣一個丈夫對她是不能失去,失去就不能再有,甚至連她也就失去了生活的主持,在心裏失去了主張。她把孩子們接來,又到家裏整理了一下費的朋友的遺物。她和我商議,把大菱交給我看管,她帶着二菱去。因為孩子們要受教育了。臨走,她把那個佈滿灰塵的南胡給我們留下,她和二菱帶走了簫。我想簫對她或者有用。至於胡琴只是在第一個夜晚,大菱從夢裏醒來,哭着叫螞的時候,我扯去布套,拉了幾聲,哄她上床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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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澱(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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