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一場圍剿
雨後的泥土總是有些軟爛,前些時日寒城剛過一場大雨,這郊外的地更是難走了一些。
自東城修建完善之後,不少受水患所苦的百姓有了新的居所,也紛紛離開了城郊,這個時節會往城郊去的人就更少了。
阿四看着靴上沾着的泥水不由蹙了蹙眉,抬眼便見阿笙的裙邊已經站上了泥點子,但她卻無暇顧及,跟着無名區出來的那孩子往山坳里走,現下那裏清冷了許多。
寒城府在今年春對這裏進行了清理,那些無名無戶又不願接受城主府安排做工的人直接被武力遣走。那些人在這裏死乞白賴靠着貴人施捨過了半輩子,這般被攆走哪裏肯甘心,也試圖去鬧過,最後以寒城府杖斃三人才結束了這場鬧劇。
雲生此後便接手了這塊地方,他們欲打通山坳,修路建橋,直接建一條通往秦山的茶馬道。阿笙說服了寒城府,與其合力修建這樣一條商道,並許了雲生經營之權。
而雲生的學舍便建在一旁的空地之上。
寒城府下令清散無名區的時候不少孩子跟着家中長輩一同遷移了,如今這裏剩下的不過二十多人,他們本就沒個去處,不如留下來有個棲身之所,而今在前面帶路的那個小少年便是其中之一。
他帶着幾人並未往學舍的方向走,而是往從前山坳的地方而去,這讓阿四不由警惕了幾分。
這寒城郊的無名區他是有所耳聞的,都是些地痞流氓群居的地方,他本想阻攔一二,但阿笙卻願意信那孩子,因此有些話他亦說不出口,只能暗地裏給瞰衛留下一些記號。
阿笙提着裙子,一步一腳印地隨那孩子往深幽之地走去。轉過一個拐角,便又見到了從前那臟污瀰漫的山坳,只是從前發臭的水溝似乎被人清理過了,空氣中再聞不到那些腐爛的氣味,倒是多了泥土的清新。
“她們就在裏面。”
這話剛出便見一個婦女打扮的人抱着一個裝滿衣物的木桶走了出來,小少年趕緊上前打招呼。
“張嬸,東家來了。”
這一句東家喚的就是阿笙了,現下無名區留下的人都在雲生幹活,好歹這一份生機能讓他們養活自己,也是寒城府此後的清剿才讓他們這些人明白,阿笙那時候會站出來,便已經是給了他們最好的選擇。
那婦人遙遙看着來的人,趕緊將木桶放下,又在衣衫上擦了擦手,唯怕自己髒了貴人的衣衫般。
“哎喲,終於等到你了!”
婦人幾分手足無措地模樣迎了上去,她不通禮數,不知如何才算全了禮數,只能學了那廟裏拜菩薩的模樣給阿笙頻頻作揖。
阿笙趕緊將人扶了起來,這等大禮她受不得。
小少年走了上來,對阿笙道:“老太太她們現下就由張嬸照顧着。”
婦人聽的這話,連連點頭,“對對,你跟我來。”
說著便上手拉着阿笙往裏走,一旁的管事等人慾阻止,卻見阿笙睇了個眼神,故而都收回了手。
婦人的手勁頗大,拽着阿笙有些生疼,但她並未作聲,努力跟上她的步伐,待到轉過幾道彎,便見到一身素布衣裳的孫嬤嬤,此刻她手裏還端着一口老泥碗,盛着清水,正往屋裏送。
“嬤嬤!”
阿笙這一喚,驚得李嬤嬤差點砸了手裏的碗,她看清了走來的人,當即眼眶微紅,而後呼着往屋內去。
“老夫人,大夫人,是二姑娘來了!”
這一聲喚倒是將人都喚了出來。未久,便見安氏一襲素色的長衫在傅榮華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趕了出來。
阿笙一眼便見到安氏有些瘸的腿上,瞬間紅了眼眶。
“祖母!”
婦人一將阿笙丟開,便見她沖了上去,與安氏等人抱作一團。
阿笙一時哭得止不住,反倒是安氏此刻在安慰着她。
“二姑娘,老夫人不能久站,不如進屋再說吧。”
嬤嬤這般勸着,阿笙才一邊抽噎着,一邊點頭,手上動作十分恭敬地將人往屋內扶,臉上哭得還是跟個孩子似的,反倒惹得阿四等人失笑,他們何時見過這竇二姑娘這副樣子?
待到將安氏扶進屋,阿笙方才發現,一同從竇府出發的這許多人,如今怎麼就剩孫嬤嬤在身旁了?
傅榮華聞此遂才開口道,原來他們一行原本不打算在賀州登岸的,是航船的夥計生了熱,才臨時決定停靠。因着老夫人在水上睡不安穩,於是傅榮華提議,不如讓大夫給老夫人也開幾貼葯,遂才與安氏等人下了船,並在城中住一夜。
但沒成想,就是當夜,船隻於深夜起火,雲生的夥計都有些眼力,道此事不尋常,因此便讓眾人躲在暗處,先往寒城遷移,畢竟雲生在這裏有部署,可從這裏重新搭船南下。
然而,他們在路上卻迎來了三波暗殺,那些夥計和嬤嬤為了護着安氏等人都送了性命。
說到這裏,傅榮華也不由抹了抹淚,這其中便有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嬤嬤。
“我們分不清他們到底是哪家的人,一路上只能東躲西藏,老夫人的腿就是從矮崖上摔下去傷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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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昏暗的天光下,阿笙看了看安氏的腿,此刻孫嬤嬤用一根矮凳子將她的腿墊着,這般能更舒展些。
“原本到了平南,母親便想向燕城的裴氏求援,但來的人卻非善類……”
“嬤嬤無意間聽到來人的對話,欲活捉我等,於是我們趁着夜雨逃離了。”
傅榮華說到這裏,眸光也暗了不少,幾人躲在出城的餿水桶里躲過搜查一事,她是如何都說不出口,這於她而言是莫大的侮辱。
見阿笙微蹙的眉始終散不開,倒是安氏開口道:“後來在燕城郊,我們遇上了張嬸他們,才跟着他們來了這。”
安氏看了看這簡陋的室內,和鮮少能透進屋內的天光,緩聲道:“城內之人認為這裏腌臢,不屑來此,倒是給了我們喘息的機會。”
“原本學舍的先生想要入城去通消息,但這幾日城門口都有世家的人徘徊,這消息便傳不出去。”
“我想着,他們既然發動了這麼多人,在情況未摸清之前,寒城內的人未必可信,所以便讓他們暫時隱瞞我們身在此處的事。”
安氏又看向那報信的小少年,道:“我們選擇以不變應萬變,而阿離每日都跟着進城的商隊一同偷入城內去搜集消息。”
雖是說著這些揪心的話,安氏看向阿笙的臉色卻依舊祥和。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知曉此事定然會親自趕來,所以我們一直在等你……”
安氏的聲音悠悠,卻一寸一寸揪緊阿笙的心。天光在窗外撒了一片,那番歡愉,與室內的沉靜仿若兩個世界。
阿四在身後聽着這一切,眉心緊蹙,他看了看阿笙纖細的背影,她的背脊打得筆直,儀態不失半分,只是卻不知她此刻到底是怎樣的神情。
這是一場針對竇氏的圍剿……
良久,阿笙方才找回了神思般,輕聲道:“祖母放心,我既來了,此事便交給我處理吧。”
說著,她淺笑着轉身,阿四這才看清她神色中的清冷,見她睇了自己一眼,阿四隨即跟了出去。
雲影飄過,擋了半寸天光,灑在她的眉眼之上,落了陰影。
“為了什麼?”
這問的便是江淮世族為何會齊齊朝竇氏動手。
阿四聞此,默了默,卻還是和盤托出。
“方家是為了竇氏手中的朱雀樓。”
“文家與姑蘇何家是因為帝京之爭,欲拿老夫人要挾竇氏。”
“其他的人……是因為裴氏主母之位。”
阿四的聲音和緩,充斥着無奈,他在這言語的片刻便有幾分感同身受,感到阿笙境遇的不易,如懸崖踱步,失之毫釐便是萬丈深淵。
他看着阿笙沉靜如深夜的眸子,不知她到底有何想法。
“阿四,可否幫我將你家公子喚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