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賀宴
不知何時起,雨聲漸大,砸在寶頂之上,略顯嘈雜。寶駕壓過一片青石路,忽而又停了下來。
馬夫連連告罪,稱今日路面濕滑,有石子飛濺,恰巧卡進了車軲轆里,請貴人稍後,他立即處理。隨行的侍衛站得筆直,只那雙雙眸子皆往寶駕看去,卻不聞其內有任何反應。
廂內,女子低垂着眸子,一直迴響着片刻前的對話,她腦海中還是那片柳岸依依,但庄翎月的話卻是一字不漏入了心。
“殿下,此女的手段你是知曉的,這些年她一直隱忍,從未展露心思,如今被她抓住了機會,她可會放棄?”
庄翎月的聲音幽幽,和着河岸邊綿柔的風,粘在心裏怎麼都甩不開。
“你當真要留下這一後患么?”
合德知曉庄翎月是欲借自己的手達成目的,但她時間當真不多了……
庄翎月帶來的消息卻讓合德如鯁在喉,竇長笙若當真是那蘇姓之女,留她在帝京,待來日自己出嫁之後,誰又能防得住她?庄翎月雖想除掉此女,但合德清楚,沒有庄氏的支持,庄翎月最多做這背後傳話之人,她哪裏撬得動竇氏半分。
簾外的雨似有瓢潑之勢,合德這才發現車馬已經半晌未有動靜。
大雨澆得侍衛的盔甲盡濕,良久,眾人終見那紗簾掀動,然而公主卻並未詢問車馬的情況,而是吩咐道:“去請黃庭生黃大人到府內候着。”
這一夜的雨闌珊,是各自歡喜各自愁。
宗親王府上,饒是大雨也沒能阻擋來客殷勤的步伐,早朝之上太后懿旨剛下,這府上拜見之人便絡繹不絕。這一場天家之爭忽而落下帷幕,讓眾人猝不及防,卻又有一種理應如此的感覺。
然而,縱然拜訪之客殷勤求見,但今日,王府有內宴,宗親王並不見客。
王府朝華庭內,宗親王褪下親王華服,一襲天青海淵服穩坐高位之上,這席間所宴不過十人,但皆為文史、軍機乃至中樞閣官員,這些都是宗親王這些年送進朝中的心腹,他們明面上從不與親王府有任何交集,終在今日能共赴此宴。
眾人看向宗親王右手上二席的空位面面相覷,這席面至今未開,顯然是還在等着這二人,但卻不知究竟是誰。
良久,待到雨聲見小,管事來報,人到了。
宗親王仰首往庭外看去,眾人順着他的目光,見到二人有說有笑而來,那男子眾人是識得的,正是辛氏嫡子辛弘文。
辛氏居然也為王爺所謀,此念一出,眾人心中愕然。
而與辛弘文一同到來的人卻穿着一身斗篷,讓人看不清面容,這便更引得人頻頻側頭,欲看個究竟。
待二人踏進,那人取下頭上遮雨的兜帽,露出一張精緻的小臉,她目若珠玉,笑臉盈盈,觀人的目光帶着柔和與定靜,似這春夜的細雨,有着潤物無聲之感。
“竟然是竇二姑娘……”
這二人一同前來此宴意味着什麼不用多說,眾人紛紛起身,一同再次拜服宗親王,能得辛氏與竇氏相助,何愁無前路。
今日這一席,宴得熱鬧。阿笙看着這些人滿心的歡喜,但他們所賀並非是高官厚祿的喜悅,而是終能一展抱負的慶幸。
此時,前院來報,三息堂來人賀。那前院的管事是個有眼力的,知曉三息堂來人是自家王爺所重視的,不能隨意敷衍,因此特地通報一聲。
宗親王聞此,趕緊將人請了進來。聶遠身着素布的衣裳,卻是整齊利落的裝扮,拱手道賀。
阿笙掃了一眼庭中眾人,這些人倒沒有朝中百官對民社之人的偏見,在聽得宗親王邀聶遠入座之時臉上亦無半分不悅。
見她好奇,辛弘文側過身子低聲道:“他們雖是世族出身,但都重才識,對於民社之人並無不喜。”
聞此,阿笙點了點頭,又看向那聶遠,他對宗親王當真是恭敬,就這談話間,禮數便從未斷過。
聶遠與眾人見禮之後,看向了上席的阿笙,他抬步往阿笙這走來,又是恭敬一禮。
“問二姑娘安。”
阿笙微微愣了愣,起身還禮。
“多謝聶兄問候,甚安。”
聶遠見她是個好說話的樣子,遲疑再三,還是問道:“敢問二姑娘,沈自軫沈大人如今可還好?”
民社之間多有謠傳,從前那沈自軫為官之時,與竇氏二姑娘走得頗近,而聶遠一直想親自見一見能讓故友崇敬之人,但卻始終無緣,自沈自軫辭官之後,各地都沒了他的消息,就連那沈府也不過留下一名老叟看顧門庭而已。
阿笙知曉淮南民社偶有書信與裴鈺,但他卻從未回過,因此她並未如實透露。
“沈大人歸鄉修養之後京中也少有他的消息,至於他近日如何,我當真不知。”
得了阿笙這話,聶遠的眸色略微有些失望,卻還是拱手道謝,方才入座。
因聶遠提起了沈自軫的名字,席間眾人不免多提了幾句,聊了聊這位沈大人在京期間所行之事,這聊着聊着,眾人倒是唏噓了起來。
彼時眾人皆道這沈自軫乃一弄臣,但現下回看,若無他端正民間結社之事,哪有現下寒門子弟在學識之道上的百花齊放。
“所以功過二字當真還是要後人來看,咱們哪裏分斷得清楚。”
得聞這話,文史閣一名年輕的官員多飲了幾杯,面色微有些酡紅,言語間也亂了一些章法。
“這沈大人入朝之時,聖上掌權正盛,他這一走,聖上是身也不安了,位也不穩了,當真稀奇。”
這本是戲言,但卻讓庭中眾人不由沉默了,唯有聶遠聽得這話眸光熠熠。
阿笙心下一頓,這人喝多了當真是什麼都敢講,她微微蹙眉地掃了一眼庭中之人,而後又看向宗親王,見他亦蹙了蹙眉,而後以玩笑般的語氣將話往別的地方引。
“所以時運二字當真是說不清啊。”
“說來,聽聞易家占卜之術甚為厲害,阿笙你與那易家小兒子同在華清齋修習多年,可有討教一二?”
見宗親王將話頭引到了自己身上,眾人的目光亦看了過來,為了讓這些人將注意力從沈自軫的身上移開,這話茬她是不想接也不得不接。
她掃了一眼庭中眾人期盼的眼光,扯了扯嘴角。
“師兄從前倒是替我補過一卦。”
聽她這話,一群大老爺們兒卻是豎起了耳朵。
“如何?”此時就連宗親王也當真好奇,這易家是否有真手段。
阿笙眨巴眨巴眼,坦言,“他道我情路坎坷,舊事難了。”
此話一出,庭中頻繁出現輕咳之聲,這種事倒當真不是大丈夫該聽的,但宗親王卻還是抓住了她話中的另外一句。
“什麼舊事?”
聞此,阿笙卻是端起了謙和的笑,如春風十里沐百花盛放。
“這便是我欲與殿下討的一份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