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時機
帝宮之內,宮侍留下守夜的燈燭,便一一躬身退下了。
彼時的太后已然換下正服,由着嬤嬤正為她揉着略有些微酸的肩頸。這些時日高座朝堂,一坐便是幾個時辰,她這把身子骨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太后近日操勞過度了。”
嬤嬤這話引得老婦人微微一聲嘆息。
“是我無德,沒能教養出一個像樣的子嗣,才會讓他們如今爭鬥不休。”
聽得太后這話,嬤嬤哪裏敢接,只得道一句,請太后多加保重身體的話。
此時,外殿有宮侍低聲來報,宗親王求見。
太后微微一愣,“這個時辰?”
而後她又重重嘆了口氣,“將人請進來吧。”
嬤嬤很懂審時度勢,當即為太后着衣,稍加妝點了下老婦人顯得疲態的眉目,遂才躬身退下。
太後走入前殿,便見男子一襲青山邀綠服已經候在了那,見她出現,當即全了禮數。
“有何事不能明日再講?”
聞此,宗親王又躬身垂首,多道自己饒了太后休息,請求恕罪,但下一句話卻是話題一轉,將合德勾結西州欲行賣國之事講給了太后。
太后神色微愣,她看着宗親王垂首恭敬的模樣,不由問道:“你可有證據?”
宗親王道,“有,但今日兒臣來得匆匆,並未將其帶在身上。”
宗親王自知這個理由過於牽強,究竟是忘了,還是刻意未帶,便也只能由得旁人猜測了。
合德是太后一手帶大,與其甚是親厚,他實在不知,太后在面對合德這般罪行,到底是會依法嚴辦還是會包庇,因此今日來帝宮相見,他並未將證據帶在身上,以免被人私下扣留。
“母后若要看證據,明日早朝,我定奉上。”
太后看着宗親王微垂的頭顱,神色中難免有些惱怒,顯然宗親王今日匆匆來見,並不是為了上奏請求定奪,而是來“知會”她這個太后一聲,他此話的意思是,若要看證據,他會當著百官的面拿出來,由不得任何人作假。
聞此,太后不由抿了抿唇,卻還是端起了笑意。
“既然如此,明日早朝之時便正式呈上吧。”
宗親王得了太后此話,方似鬆了一口氣般,而後垂首再拜,躬身退了下去。
待宗親王離開,太后的神色當即凝重了下來,她未曾想合德居然不顧她的反對,依舊與西州裴氏有來往,還被人抓到這麼大一個把柄。
一旁的嬤嬤見此,不由低聲問道:“可要知會一聲公主?”
“知會她做什麼?”
太后的聲音已然有些惱怒,“她既做出這些事,就該知道有這一日!”
這話說出口,太后又緩了緩氣性,道:“她此前能派人動大皇子,難免不會為了此事對老三出手,今日老三進宮的消息不得外傳。”
“是。”嬤嬤得了這話,趕緊將此令吩咐下去,唯怕又被誰的眼線給盯了去。
待人走盡,太后又是長長嘆了一口,她不由抬手揉了揉額邊,就連殿內僅剩的侍夜燈都顯得分外晃眼。
日月輪轉,不過瞬息,啟明亮時便翻過了夜的深沉。
高牆紅瓦之下,一位位身着寬袍錦紋的官員自下走過,他們或三兩成群,或獨步而往,恭敬正色地走過內官戍守的大宮門,待過轉角,不再見內官身影,便有人放低了聲音。
“官僚所到底怎麼回事,今年恩科的分配至今還沒下來?”
早有人對此事好奇,聽人起了這個話頭,當即接了下來。
“聽說是官僚所去清查背景的人至今還沒回來,便一直拖着了。”
“還有這事?往年核對信息不挺快的么?”
“唉,你這話問得……”說著,那人擺了擺手,“今年那甲榜前十多為民社出身,朝廷定然要更加謹慎一些。”
此前民社之人行事過激了些,因此朝中之人提起他們多是謹慎。
“再謹慎也不至於拖到現在吧。”
那人左右看了看,又壓低了聲音,“莫不是有人刻意的?”
這話一出,旁人連連罷手,蹙眉道:“有些事,只可意會,你怎麼還說出來了……”
說著那人罷了罷衣袖,趕緊着往前走了,走過長廊的盡頭,一轉眼,那晨光之下的金色大殿已然就在眼前。
眾臣看着那龍角飛檐的高殿,皆不由自主地理了理衣袖,而後端正而肅穆地踏上青雲道,走入那大殿之內。
如今三司行政,太后垂簾,今次又如往常一般,各司將事務上報太後過耳,但群臣還是時不時會看看那空蕩的高位,心中難免唏噓,然而敢言之人卻甚少。
在商行司主司章自鑫上奏完畢之後,一名文秀的言官三步出列,垂首對着那高位之後的珠簾一拜。
“稟太后,如今我朝雖得太祖庇佑,國泰民安,但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太后憫念江山百姓,儘早定奪儲君人選。”
此諫不是言官第一次提出,幾乎每隔幾日都有言官上奏,而他們上奏之人皆為皇四子,而每每,太后皆未回應。
然而就在言官以為自己今日所奏又要無果之時,卻聽得珠簾之後,婦人柔和的聲音響起。
“不知諸位對於這儲君之選,有何看法?”
這話一出,群臣皆面面相覷,而後文史閣袁家嫡子,三步往前,垂首道:
“皇四子承繼先皇后賢德柔順的本性,當為東宮不二之選。”
此話一出,便有三位言官一同附和此話。
“這樣啊……”
聽得太后這話,以袁氏為首的多名文官皆垂首稱是。
“母后,不可!”
一聲清朗,驚得眾人紛紛朝殿門的方向看去。天光之下,來人長身玉立,一襲錦繡朝宣服,身着親王八冠頂帽大步踏入殿內,來人正是宗親王。
“你來了。”
太后這話說得尋常,卻仿似早有所料一般。袁氏眾人不由看向宗親王手中拿着的一封書信,心下一沉。
宗親王此人自擔任恩科主考以來,即便朝內外流言紛飛,他皆不動如山,絲毫沒有表現出半點對皇位感興趣的模樣,但如袁成傑等明眼之人皆知,他只是在等待時機,等待一個出手必勝的時機。
眼下,怕是時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