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觀寶(二)
裴懷之剛踏入堂內便聽到那荒謬的言論,他此刻的神色微沉,緊抿着唇並未開口,而他身旁的離原、仲景等可堪為國士的大家則是第一時間上前去瞧瞧近日正當熱的《博集雅卷》。
那司馬氏的青年似乎並未預料到今日這問天宴居然能請的這麼多名家出席,一時有些慌神,但《博集雅卷》丟失多年,即便是這些名家也未必見過其全貌,憑着這份底氣,他依舊板直了身子,一副不肯服軟的模樣。
“此物是我族重寶,我自然不會弄錯。”
阿笙掃了一眼那男子比命都硬的嘴,如常地淺笑道:“那勞煩這位司馬兄告訴我,《博集雅卷》下卷第二十三章中,提及九曲傅哀的《商博論》,‘天下商賈取之於民生之道’的后一句是什麼?”
司馬氏微微一愣,他倒是準備了不少有關《博集雅卷》流通之事的證據,卻未想到這女子居然考究的是其內容?
“《博集雅卷》有百萬之字,誰能全都記得?”
這情急之下出口的話當即引來旁人質疑的目光。
“你既然都不記得其中內容,又怎麼敢說內容不一致呢?”
阿笙端着謙和的笑意,遙遙地看向那男子略有些蒼白的臉色,見他答不出來話來便未再追究,反倒是一旁的裴懷之沉着臉開口道:
“九曲的傅哀大師乃是先帝早期的名士,這《博集雅卷》成書於百年前,怎麼可能會提及他的論着,你來這堂中許久,但凡心思在書卷之上,也不會出這種錯。”
裴懷之的聲音清淺,卻若巨石入靜灘深淵,砸的那人幾乎站不住腳。
“司馬氏也曾是一代文史豪族,怎麼會教養出一個信口雌黃之人?還勸你莫要辱沒了先輩的名聲。”
以裴懷之在文士當中的地位,他今日一席話幾乎算是斷送了此人在文史一道上的前路。
那青衣男子臉色蒼白地後退了幾步,如今裴懷之的態度他看得分明,自然不敢再多造次,但眾目睽睽之下,饒是他想遁走,也只能站得筆直接受眾人的口誅筆伐。
宗親王看了看那男子的身影,而後吩咐人去查此人經誰舉薦,未久便得來迴音,乃是得袁氏舉薦。
聽聞這話,阿笙愣了愣,卻還是斂了斂眉目,並未置評,倒是宗親王不由嘆了口氣。
“袁老之後,袁氏的骨氣怕也是難在了。”
說完這話,宗親王當即起身與裴懷之等人一同欣賞那《博集雅卷》而去。
阿笙掃了一眼堂中眾人,這裏面怕是不止那司馬氏一人慾從中作梗的,但自裴懷之等人出現便知道收起爪牙,這些名士的一言便足以定其前程,今日若再莽撞行事,事情辦不辦得好是其次,賠上自己的未來便不划算了。
阿笙正欲抬步往前,卻被忽然竄出來的阿慶攔了下來。
今日他亦作文士打扮,糖粉色的絲錦在他身上穿着多了幾分俊秀。
“笙姑娘,什麼講究?”
說著抬眼睇了睇遠處正在觀賞《博集雅卷》的諸位名士。
阿笙眸光之中盈出了三分笑意,與他低聲道:“他們若來,這便是一場正經的名家品鑒之會,此前五大樓的摘選便是對重寶的愛惜之意,非凡俗之人能有資格觀賞,彰顯的也是文士的惜寶之心。”
“若他們不來,便是你家王爺私自接觸恩科考生,有替人作弊之嫌。”
換言之,若今日阿笙一位名士也請不來,那麼宗親王這一場品鑒會便會成為朝廷為其落罪的證據,也會成為他人向其發難的由頭。
阿慶聞此,方思及這一計的危險之處,不由咽了咽口水。
這幾位名士並非央國之人,要請到他們並不容易,至少在時間上非三日之功,那麼就只能是阿笙很早之前便部署好了今日這一局。
見阿慶這凝重的模樣,阿笙以為他是在擔心無人出席之事,不由淺笑道:“至少咱們裴院首不會不來就是了。”
既有裴懷之出席,又何懼請不來其他名士?
阿笙說完這話便笑盈盈地走上前去,與眾人一同觀寶。
今日香德樓的這番熱鬧,很快便傳到了各大府門,其中包括公主府。
彼時合德正吃了兩小口廚房熬煮的湯水,聽聞外院急報便將人直接召了進來。
竇二姑娘亦出現在香德樓內的話一出,她拿着湯勺的手也不由一頓,隨即放下了琉璃盞,微凝着神色。
“你說清楚,她是受誰之邀前往?”
那小廝不敢抬頭,低垂着頭顱,朗聲道:
“回公主,這個奴便不清楚了,但她是與華清齋的裴院首一同出現的。”
合德聞此,繼續問道:“裴懷之也來了?”
“是,不止裴院首,還有仲景等名家大士。”
聽得這話,合德神色倒也鬆了松,裴懷之若到京,阿笙必然是該陪同的,更遑論這仲景大師從前與她也有些關聯。
但即便這道理說得通,但合德心中依舊不放心。
“去江淮的信可有回信?”
這問的便是此前她欲請裴氏瞰衛調查宗親王之事,合德欲查清究竟是誰在為宗親王出謀劃策。
每每念及此,那一雙如珠玉般的雙眸便會在腦海中滑過。合德是見過阿笙的本事,若無證據,她的確不願與之為敵。
“尚未。”
得了這話,合德眉頭不禁微微蹙起。
已經半月,若是按普通信棧的腳程也該有回信了,更遑論她走的是天家的急信。
此前,應西州裴太后之言,裴氏族內對於她所行之事甚為支持,甚至替她擺平了不少言官,但卻對於合德調查宗親王謀士的請求卻久不回應,這番態度讓她每每思之夜不能寐。
正此時,院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侍女躬身來報,有江淮來人請求見公主一面。
合德微微一愣,江淮世族多重規矩,這個時辰來拜府可不尋常。
嬤嬤見合德未起身,遂上前幾步,朝外朗聲問道:“誰人來尋?”
侍女依舊低伏着身子,不敢抬首衝突貴人。
“聽前院管事報,來人自稱庄姓,是一名女娘,如今正在惜春庭候着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