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們剛在一起沒多久
冬日裏的滬城,天本就黑得早。
那場不久前的一場大雪早已消散,雪水融化在泥土裏。
大雪初落的時候人們驚嘆於雪花紛飛的純白,可到頭來,夾雜着雪水濺起的泥點子少不得引人咒罵。
今天外面飄着雨,不過五點剛過,天就已經黑了下來,但這座城市,似乎總沒有被黑夜籠罩的時候。
整座滬城被絢麗的燈光照亮,路燈下,總能輕易通過飄零的雨滴辨明風來的方向。
十二月刺骨的寒風,帶着厚重的濕氣,一點點透過衣服鑽入骨頭,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館裏的人所剩無幾,桑南溪算着時間往門外走去。
“南溪,要回去了嗎?”館內的燈光有些晃眼,桑南溪眯眼看了幾秒才認出了人。
她笑道:“嗯,約了人。”
李文睿看着她眉眼微彎的模樣,心神微動:“辦展快半個月,我倒還沒請你吃頓飯。”
桑南溪也不推諉,聳了聳肩膀,表情靈動:“李大畫家是該好好請我吃一頓。”
“不過,還是等慶功宴的時候,到時候我一定好好敲你一頓。”
李文睿聽着她的話,不由失笑,現在他大概能猜到為什麼展館裏的人都說她處事圓滑了。
他的心意還沒來得及表露,就已經被拒之門外了。
兩人說笑着走到門口,桑南溪的手機像是算準了時間般響起。
“桑桑,我看見你了!”
她和俞念其實也不過只見過那一面,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那麼篤定沒認錯了人的。
車燈照得她睜不開眼,李文睿紳士地擋在了她面前,遮住了大半的光線。
汽車無聲地停下,是一輛商務車,貼着車膜,壓根看不清裏面坐了誰。
俞念的自來熟大概是天生的,哪怕是剛剛見面的人,她都好像熟得跟認識了多年一樣。
在她的強烈要求下,李文睿不知怎的也被拉上了車。
上車的那一瞬,桑南溪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俞念瞥了一眼車後座的人,半張臉隱在燈光下,不苟言笑的樣子實在是有些嚇人。
也不知道周聿白這傢伙抽了什麼瘋,明明忙得連飯都吃不上一口,今晚倒是空出時間跟她出來了。
而且,她敏銳地發現,周聿白今晚,噴香水了。
算不上濃重,是一種極清冽淡雅的香味。
這是鐵樹開花……還是老孔雀開屏?
她不禁懷疑,是不是她在周聿白身邊的兩年真把這塊冰捂化了。
難不成,是她前一陣子做的醫美起了效果,個人魅力增加了?
不論怎麼樣,俞念心裏始終是歡喜的。
李文睿坐在桑南溪身旁,發現了她有些發白的臉色,低聲問道:“哪兒不舒服嗎?”
俞念想當然地以為她是被周聿白嚇得,特意安慰道:“桑桑,你別在意那人,我們聊我們的就好。”
三言兩語,卻帶着幾分難掩的嬌嗔。
桑南溪勉強勾了勾嘴角,僵直着脊背沒敢回頭。
男人熟悉的香水味一陣陣傳入她的鼻腔,勾起那些被深埋在心底的回憶。
這款香水,是她親手挑的。
當時她幾乎每去一個地方就要去香水店聞一圈,只為給他挑出最合適的一款。
周聿白不解:“怎麼非得給我挑香水?”
桑南溪是個極致的浪漫主義者,她揉了揉周聿白的臉蛋,在他臉上輕啄了一下:“味道是留存在記憶中最久的東西。”
就好比此刻,縈繞在鼻尖的味道勾着她的心神,一點點攻陷着她築起的高牆。
“桑桑,我跟你說,今晚這餐廳……”
俞念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絲毫沒注意到車內有些詭異的氛圍。
到餐廳的車程大約有一個小時,俞念絮絮叨叨了半小時,或許是獨角戲說累了,她半靠在椅子上突然發問:“李先生,你跟桑桑……”
“我們是……”
“我們剛在一起沒多久。”桑南溪突然打斷了李文睿的話。
李文睿一愣,看着與自己十指緊扣的手,冰得有些瘮人。
她在害怕。
李文睿的目光掃到後座那個一言未發的男人,突然明白了什麼。
他回握住桑南溪的手,臉上帶着得體的笑:“嗯,我們剛在一起不久。”
“吱——”剎車聲有些刺耳。
幾人有些不受控制地往前撲去,李文睿眼疾手快地擋住了桑南溪的前額,這才避免了磕碰。
桑南溪下意識想說謝謝,但想到剛剛說的話,她抿了抿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兩人相視一笑,在旁人眼裏看來,或許稱得上是濃情蜜意的一對。
“承良。”周聿白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不輕不重的語調卻莫名讓人感受到壓迫感。
“抱歉先生,我沒注意。”
一頓飯,吃得不算盡興,饒是俞念那般大大咧咧的性子也能感受到枱面上逐漸蔓延的火藥味。
吃飯的間隙,周聿白突然發問:“李先生是做什麼工作的?”
刀叉反射着銳利的光線,周聿白的臉上也變得晦澀莫名起來。
沒等李文睿回答,桑南溪驀地開口打斷了對話,毫不避諱地對上周聿白的目光:“周先生是做什麼的?”
她的語氣算不上和善,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俞念這麼一聽,有些驚詫地看了一眼她。
她們到如今為止也就見過兩面,她在那張艷麗的臉上見過脆弱、無助、圓滑,平時跟她講話也處處拿捏着分寸。
她一直只稱她為桑桑,看似親昵,實則是連她的名字也沒仔細問過。
她習慣了這樣的交友方式,一時興起,交幾個萍水相逢的朋友,也不必什麼都問得清清楚楚,反倒相處起來沒那麼拘束。
但此刻,那張溫婉可人的臉上讓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攻擊性。
這樣的攻擊性,反倒讓她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就好像……這才是本屬於她的顏色。
只是,這份攻擊性未免有些太過於針對某個人了。
桑?俞念的腦海中一個模糊的名字一閃而過。
她出國的時候年紀還小,家中長輩雖有交集,但她的交友圈卻全然不在國內。
兩家雖有意將她跟周聿白湊在一起,但俞念卻不想糊糊塗塗地過。
別人越是好像有事情瞞着她,她就越是好奇。
問不出來,她就自己去找人查。
但查出來左不過是周聿白在大學期間談過一場戀愛,那女的拋下了他,後來便分開了。
俞念回來的時候,周聿白克己復禮到了極致,怎麼看都不像是會為了一場戀愛做出什麼荒唐事兒的人。
那份報告她也就看了個大概,女方的名字她也不過輕掃了一眼,轉頭便忘了。
她是粗神經了些,但她只是懶得去想,不代表她看不透。
“桑桑,說來有些冒昧,我到現在好像還不知道你全名叫什麼?”俞念撐着下巴,貌似只是不經意地提起。
桑南溪對上俞念審視的目光,沒有絲毫心虛。
她恬淡的聲音一如既往:“桑南溪,今宵獨釣南溪雪的南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