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們的朋友胡三橋(2)
胡三橋說,人家就是這麼說。***王勇說,你見過我父親的墳?胡三橋說,當然,我天天在墳堆里走,所有的墳都在我心裏。昨天我經過你父親那裏我還在想,這個人的小輩都到哪裏去了呢?怎麼老是不來呢?結果你今天就來了,好像心有靈犀。
胡三橋帶着王勇往東邊去,登了十幾級台階,再往東走一段,就到了王齏緗的墳前,墳地周邊很乾凈,沒有雜草,樹長得壯,也長得直,明顯是有人在修護着的,只是墓碑上的寧已經依稀不清,只有一個王字是看得出來的,齏緗兩寧都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團,胡三橋說,我想替你描的,可是我不認得這兩個寧,怕描錯了,這幾年,我一直沒有見到你們來上墳,就更不能描了,萬一描錯了,你們來了,就找不到他了。王勇掏錢給胡三橋,胡三橋說,你不用給我錢,我就是公墓管理處的工作人員,這就是我們的工作。王勇說,你就收下吧,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我不能來給父親送終,也不能親手葬自己的父親,這幾年裏,我一直在忙一直在忙,沒有來看望父親,卻是你天天在陪着他,我的這種心,你應該理解、應該接受的。胡三橋說,我理解的,我把你這張紙條留下來,我會用心替你描,你下次再來的時候,就是清清楚楚的王齏緗了。胡三橋向王勇要了一張紙,也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交給王勇,他說,以後有什麼事,你就到山腳下的公墓管理處找我。
王勇接過那張紙看到“胡三橋”三個字,王勇“咦”了一聲,說,胡三橋?你也叫胡三橋?胡三橋說,你認得我嗎?王勇說,不是,是另一個人,是畫家,他也叫胡三橋。前些天,王勇剛剛收購了一幅胡三橋的畫,是一幅古木高士圖,松秀飄逸。胡三橋說,怪不得,我電一直想,是不是也有個什麼人叫胡三橋,因為有時候掃墓的人也會像你這麼說,咦,你也叫胡三橋?我就猜想,肯定有個有名的人叫胡三橋,可惜我不知道他是誰,我們這個地方比較閉塞,聽不到外面的消息,從前當兵的時候,也從來投有聽到過有人也叫胡三橋的。要是哪天碰見那個胡三橋,倒蠻有意思的。王勇說,胡三橋是清朝時的人。胡三橋說,那我在這裏碰不到他了。
王勇在父親的墳頭點了香,燒了紙錢,然後三鞠躬,他鞠躬的時候,胡三橋就默默地站着,跟在他身邊。等千勇做好了這一些儀式,胡三橋說,你不是本地人,本地人都要帶點菜啦點心啦,都是家裏燒了帶來的,這是風俗習慣。王勇確實不是本地人,他的家鄉在遙遠的北方,很多年前的一個黑夜,父親抱着妹妹,母親牽着他,他們逃離了自己的家鄉,父親說,逃吧,逃吧,再不逃走,我們都沒命了。他們扒上了南下的火車,中途被趕下來,又扒上另一輛火車,他們不是漫無目標的逃亡,他們有方向,有目標,他們的目標就是父親的堂弟王長貴。
可是他們最後找到的王長貴不姓王,姓黃,叫黃長貴。只不過在南方的鄉下,王和黃的音是一樣的,所以當父親領着衣衫襤褸的一家人在村人的指點下找到王長貴時,王長貴雖然承認自己叫王長貴,但他實在記不起來自己有這麼一位來自北方的叫王齏緗的堂兄。父親說,你是叫王長貴嗎?王長貴說,我是叫王長貴呀。父親說,那沒有理由你不認得我,我是王齏緗。兩個月前我們還通過信,我說我的日子不好過,你叫我過不下去就來投奔你,我才拖家帶口地來了,你還說鄉下人好弄,不管從前的那些事,地主也和貧下中農一樣參加勞動拿工分,所以我才來的。黃長貴說,冤枉啊,我家祖祖輩輩都是當地人,堂的表的什麼的親戚也都是當地人,沒有人遠走他鄉,連嫁到他鄉的也沒有。
一直到最後小學裏的趙老師來了,他說,這位王同志,你是哪個王,三橫王還是草頭王?父親說,當然是三橫王,草頭的怎麼是王呢,草頭的是黃呀。趙老師一拍巴掌,於是大家才搞明白了,王長貴叫黃長貴,也才弄明白這個地方王和黃是不分的,曹和趙也是不分的,趙老師說,就像我吧,大家都叫我曹老師,哪一天要是到外面開會,有人喊我趙老師,我不會答應的,我已經習慣我叫曹老師了。王勇的父親找到的這個人不是父親的堂弟王長貴,他是一個陌生人,父親找錯了地方。他們應該繼續去尋找王長貴,可黃長貴說,既然錯了,將錯就錯吧,反正王黃不分,不分是什麼?不分就是一家人,你們就住下來吧,我就是你的堂弟王長貴。父親提心弔膽,他擔心萬一有人問起來這算什麼呢,可是黃長貴很坦然,他說,這有什麼奇怪,要是有人問我,我就說,你們知道王黃不分的,當年報戶口本的時候你們寫錯了,要怪,也只能怪你們辦事沒道理。黃長貴真的就成了王長貴,成了王勇的堂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