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續記（30）

出院的那天是除夕前夕。因為家被日本兵放火燒了，馬吉牧師開着黑色的小汽車把李秀英送到珞珈路25號丹麥人住的大鐵門內。這是收容難民的地方。李秀英的傷口隱隱作痛，她的心在滴血。

2。在“南京大屠殺”的主犯面前，李秀英出庭作證。她不理解為什麼“以德報怨”，她的心裏，有永遠癒合不了的創傷。

日軍的鐵蹄踏破了中國的半壁山河。兵荒馬亂中的陸浩然，時時刻刻記掛着新婚妻子的安寧，他接到了王麟記老闆的信。信上說秀英妻被日本兵刺傷了。他心急如焚，他要冒險探望危難中的妻子。

歸心似箭。敵占區通行不便，陸浩然僅帶了一把雨傘從武漢繞道廣州，又從廣州到九龍，從九龍乘船到上海。到南京已是1938年的八月酷暑了。

他在城西北的廣豐廠糧食倉庫里找到了岳父。陸浩然簡直認不出自己的妻子了，秀麗的秀英面目全非。她頭蓬亂，臉頰浮腫，臉上的刀痕歷歷在目。李秀英向丈夫哭訴了那九死一生的劫難。陸浩然為妻子的悲慘遭遇而傷心，他敬佩妻子寧死不屈的勇氣。他抱着妻子痛哭，他安慰妻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中國人是殺不完的！”因為嘴邊被日本軍刺了好多刀，19歲的李秀英牙齒已全部鬆動，她不能嚼東西。陸浩然立即帶着妻子去安裝了假牙。

患難夫妻百事哀。鐵蹄下的李秀英在苦海中掙扎。日軍的刀痕害得她頭昏目暈，四肢疼痛，被日軍刺傷的左眼經常流淚，這流不盡的血淚，造成了李秀英一生的苦難。

身材高挑的李秀英有着烈火般的個性和鐵一樣的意志。她是山東人，山東鄆城人，她說：“我們李家莊出梁山好漢，寧死不屈，是我們的鄉風！”艱難困苦中，她生育了五兒四女九個孩子。對孩子，她是慈母。僅憑丈夫一個人的工資她養育了全家十幾口人，納鞋底，做零工，她拼盡全力維持這個家。丈夫生性和善，他喜愛孩子，孩子是他的根。有人問：“你生活困難，為什麼要生這麼多兒女？”陸浩然慈祥的臉上收斂了笑容，他從牙縫裏進出兩個字：“報仇！”終於等到出頭的那一天了。抗戰勝利的消息激動得李秀英幾夜睡不着覺。她親眼看見太陽旗從南京的天空墜落了，凶神惡煞的鬼子兵繳槍投降了，他們被趕到秦淮河裏挖泥抬土。她從報紙上得到消息，侵華日軍的罪魁岡村寧次抓起來了，南京大屠殺的主犯谷壽夫從日本押到了南京。

新街口貼出了政府公告，號召市民舉證揭日軍的罪行。李秀英摸着身上的一處處傷疤，她要用親身的經歷控訴日本兵的罪惡！作為南京大屠殺的證人，1946年春天，李秀英接到請她去日本東京參加國際軍事法庭對日本戰犯的審訊。和她一起接到通知的，還有在漢中門外兩千多人集體大屠殺的倖存者伍長德。

可是，李秀英的丈夫不讓她出庭。因為妻子剛剛生下兒子，兒子離不開她。從內心深處來講，丈夫是怕妻子到日本被人滅口，他知道日本人的殘暴。還有，丈夫對東京審判存有疑慮。他說：“岡村寧次都放了，還能把他手下的人怎麼樣？”從東京國際軍事法庭回來的伍長德在南京審判谷壽夫的法庭上見到了李秀英。他聽人說過李秀英的經歷，他佩服這個剛烈的女性。他對李秀英說：“我在國際法庭上說，要賠我們的損失，賠我們三十萬人的生命！”1946年8月，南京小營軍事法庭審訊剛從日本引渡來的南京大屠殺主犯谷壽夫。軍事法庭的吉普車開到了科巷，他們來接李秀英出庭作證，丈夫陸浩然陪着她出庭。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面對着矮矮胖胖的日軍第六師團長，李秀英彷彿又見到了那三個端着刺刀的日軍向她衝來，她怒火滿腔，她有許多話要說，她的怨仇三天三夜也訴不完！她只是按照法庭規定的程序，先作證人宣誓，然後呈上她的證。

1947年3月10日，國防部軍事法庭在勵志社公審谷壽夫，李秀英早早趕到了會場。憤怒的南京人匯成了一片怒潮。大喇叭里傳來了執法官莊嚴的判決：“谷壽夫在作戰期間，共同縱兵屠殺俘虜及非戰鬥人員，並強姦、搶劫、破壞財產，處死刑。”囚車押着谷壽夫從中山路赴雨花台刑場，李秀英跟隨人潮觀看殺人犯的下場。十年了，她的血海深仇，南京30萬死難同胞的怨仇，總算有了一個報應。李秀英那顆傷痕纍纍的心，也得到了一絲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