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坦白
顧青鳶只覺自己仿若身處地獄煉火之中,灼烤得她滿身痛楚,身上的每一個關節彷彿都被人扯開打碎。
她好像砧板上的一條魚,無力的喘着粗氣,靜待着死亡。
倏然,一抹涼意如輕雲般籠罩而來,恍若幻成了一道具有形體的懷抱將她攬入其中,消散了她被烈火灼燒之痛。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這抹涼意,猶如落水的人抓住了岸邊的一株藤蔓。
望着緊緊貼進他懷裏的少女,容錦眸光一晃,恰似一顆石子投入了原本沉靜的心湖中。
他輕輕捏開她的嘴,餵給她一粒墨色的藥丸。
她睡得很不平靜,眉心緊擰夢囈不斷,好像夢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
平日的她總是堅韌冷靜,便是遇到危險也會隱忍着淚意,似乎沒有任何事能彎折她的脊樑。
可此時的她脆弱得如一枝嬌花,稍稍用力便能讓她玉殞香消,她並非無所畏懼,而是因為無從倚靠所以才只能強迫自己沒有軟肋。
這樣的她如何不讓人憐惜。
他握住那隻抓着他衣襟的玉手,眸光深沉卻又凝滿了溫柔,“別怕,我在。我會永遠保護你,除非生命消盡……”
他緩緩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深情而又克制。
她的眉心舒展了一些,身子也不再像方才那樣滾燙。
容錦為她細細掖了被角,就這樣在月色下半坐一夜。
顧青鳶只覺自己在滿是火焰的煉獄中跑了許久,前方忽有光亮,她奮力的朝着光亮跑出,頓時恍入雲霧籠罩的仙境,一抹清爽涼意蔓延五臟六腑通透至她的每一處毛孔。
直至被一抹日光晃了眼,她緩緩睜開眸子。
耳邊傳來翠紅興奮地聲音,“醒了!鄉君醒了!”
她又伸手探了探顧青鳶的額頭,“涼的,鄉君的熱終於退了!”
白霜在一旁暗暗咋舌,怎麼可能不退,昨夜王爺可是給鄉君吃了清心丹。
那清心丹是夏神醫畢生研究所得,因其中一味藥材珍惜難得,是以這清心丹總共不過三顆,原是用來給王爺保命用的。
不論是刀劍外傷,還是中了劇毒,吃了這清心丹便可以從鬼門關上把人拖回來。
王爺在戰場受過大傷小傷無數,直到現在也沒捨得用過,如今卻拿來給鄉君治了風寒,當真是尋上神捉小鬼。
這若讓夏神醫知道還不得氣翻了。
顧青鳶撐坐起身,病倒的事都記不清了,“我昏睡了多久?”
“鄉君已經昏睡了近十個時辰,當真要嚇死我們了。”
“那麼久。”顧青鳶揉揉眉心,仍有些虛弱的道:“你們守了我這麼久一定累壞了,快回去歇着吧。”
翠紅和白霜相視一眼。
昨天守了鄉君一夜的人可不是她們,王爺不但守了一夜,待鄉君退了熱便又披星戴月的趕回兆安。
容錦此番乃是無召私下回京,他尚未完成皇命,若被人知曉他偷回京城定又要掀起一場風波來。
翠紅往日是個大嘴巴,可這次也生生忍住了。
因為王爺說此事不能讓鄉君知道,否則她定又要多思,她身體尚未恢復,這樣對她病情不利。
“鄉君一日未食了,奴婢去廚房給您端些粥來。”
顧青鳶病懨懨的搖了搖頭,“不必了,我沒什麼胃口。你們下去歇着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她的高熱雖退了,可整個人仍舊疲乏無力,恍若被抽走了精氣神般。
兩人知道她是在為琉璃的事難過,想勸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得嘆聲退下。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再加上顧青鳶心事重重,竟始終不見好轉。
孟扶見最近都是蘇晚晚一個人來她店裏,詢問下才得知此事。
蘇晚晚滿目憂心,嘆聲道:“青鳶真是個重感情的人,一個婢女的死也讓她傷神至此,這一病竟拖到現在。”
孟扶沉眸想了想,開口道:“晚晚,那我們一同去公主府看看青鳶可好。”
蘇晚晚嘆了一聲,“我自然也是想去的,可如今我被陛下擇為了公主伴讀,怕是最近都要住在宮裏了,一會兒就要收拾行李進宮。你拿我的拜帖過去,替我寬慰青鳶一番。”
明昭帝覺得讓伴讀每日來回奔走有些麻煩,便乾脆讓他們在宮裏留宿。
她抿了抿唇,臉上帶了幾分歉意,“你幫我轉告青鳶,等她身子好了我一定將伴讀的位置還給她,你可一定要幫我解釋一下啊。”
皇命不可違,這雖非她本意,便畢竟還是她“趁人之危”搶了青鳶的東西,所以她總覺得愧對好友。
孟扶看穿了她的想法,笑笑道:“你放心吧,青鳶不是那種多疑的人,她會明白的。”
目送蘇晚晚離開,孟扶眸光幽幽。
不管如何改變劇情終會撥亂反正重回正軌。
公主伴讀的位置本就該是晚晚的,即便中途被青鳶所改,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畢竟這是晚晚和四殿下定情的關鍵節點。
若真是這般,難道所有人的命運終究還是難以擺脫設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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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鳶的命數又會是如何……
小雨如酥。
顧青鳶望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兀自出神,就連孟扶走進來都未發覺。
一段時間不見,顧青鳶變得更加清瘦了。
以前的她像一枝臘梅,雖生在苦寒冬日卻有一種頑強不屈的精神,天氣越是寒冷她的顏色反而越是艷麗。
可此時她美則美矣卻脆弱得不堪一擊,彷彿被人抽走了最重要的東西——信念。
“青鳶。”
聽到孟扶的聲音顧青鳶溫聲望去,牽了牽唇角,“勞你過來探望我,快來坐。”
孟扶坐下,目不轉睛的看着顧青鳶,逕自開口問道:“青鳶,為了一個丫鬟傷心至此,真的值得嗎?”
顧青鳶苦笑着彎了彎唇,撐着下顎目光悠遠的望着窗外,“很多人都這般問過我,似乎失去一個人的痛苦並非取決於你與她的關係,而是由她的身份所決定的。她是個貴人,那麼我傷心落淚便是理所當然,可她只是個卑微的丫鬟,我便不該傷心難過。”
她也做過丫鬟,有過那種被人呼來喝去隨意踩在腳下的日子,可難道身份低微的人便真的不配為人嗎?
“阿扶,你說這樣真的是對的嗎?”
孟扶的一雙鳳眸清澈通透,她上前握住了顧青鳶的手,突如其來的溫度讓顧青鳶眸色一動。
“自然是不對的。”
她是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的人,自然知曉所有人的生命都一樣珍貴。
可那是歷經千萬次革命改革之後的結果,在這種封建禮化之下,提前覺醒的人只會萬分痛苦,而無法改變現狀。
“青鳶,你我都知道這是不對的,可有些事並非我們知曉對錯便可以改變。與其為此哀怨,倒是不如糊裏糊塗的走下去,也算不枉費自己來這世上一番。”她剛穿越至此時也曾有豪情壯志,她想改變身邊女子的想法,想讓她們擺脫男權的控制。
可結果便是她成了一個異類,成了女人的公敵。
因為大家的日子都是這樣的,憑什麼你說不對,憑什麼你可以瀟洒自在。
所以她放棄了,她只想安心過好這一生,順應洪流清醒着糊塗的過完這一生。
顧青鳶搖搖頭,她並非只為自己無力改變現狀而苦惱,她黯然落淚,淚珠一顆顆砸在孟扶的手背上,“阿扶,你不懂,或許琉璃本不該死的……”
她其實並不知道琉璃前世的命運,可她還是害怕是自己的重生影響了這一切。
孟扶看着眼前近乎快要崩潰的少女,咬了咬薄唇,屈膝上前蹲在顧青鳶身前,抬手拂去了顧青鳶的眼淚,“青鳶,我懂,我都懂。因為我和你一樣都是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