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吉木村生疫
昌南府,吉木村。
空中雲層低壓,地面哀嚎連連。
突如其來的疫病,讓這個村子的生機幾乎消退殆盡。
一陣風吹過,棚屋門帘被吹起,露出其中一角。
這只是一間棚屋,其內卻躺滿了病患。他們面色蠟黃,雙目緊閉,無意識的呻吟聲從他們喉間傳出。
一老大夫坐在簡易窗沿,依次為他們診脈。
他時而嘆氣,時而搖頭,時而換手探測病人脈象。
餘九思雖不懂醫,但從老大夫面色中不難看出,此疫或許非小。
這是所有人都不願聽到的結果,但該問的,還是要問。
“張大夫......”餘九思的聲音如老鋸鋸木,乾澀又沙啞,“如何?您可看出是何種癘氣了?”
他面色蒼白,雙唇毫無血色,眼下青黑一片,竟是與棚屋內躺着的病人面色一般無二。
張大夫搖了搖頭,沉默地將病人衣袖拉好,又將病人手腕放回被中。
“小將軍,老夫無能,暫且無法看出此次村民患得是何癘氣,若想確定癘氣種類,或許......”
他看向病床患者,面帶悲憫,“或許要在病人情況加重,癥狀凸顯之時,方能探出。”
這短短一句話,透過餘九思耳中直入心口,刺得他心臟緊縮,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如針刺一般,疼痛難耐。
無法探出病症,便無法確定病因,更無法有效防治。
他餘九思不怕擔責,卻怕眼睜睜看着這一條條生命流逝。
他身形有一瞬的搖晃,在薛邁攙扶之下才堪堪穩住,“那......張大夫,諸種癘氣是否用藥相似?勞您先將可用藥材列明,本將先派人將葯買回來,先對症給病患用藥試試。”
張大夫從籠箱中抽出紙筆,低聲道:“老夫也是此意。只能先對症用藥,看是否有效。老夫盡量選常見藥材,您派人入府,應當可以購得。”
片刻后餘九思接過草紙,大致看一眼后遞給薛邁,“將草紙熏蒸后,再遞出棚區。”
薛邁領命離去。
自在吉木村中發現第一例患癘病人後,餘九思便着手設立了隔離棚區,與村中隔絕開來,又派人將村中所有進出口看得死死的,一律只進不出。
他們與外界交流的方式,便是遞紙條——棚區與村子皆是。
棚內村中情況如何,需要何等物資,或是餘九思有何命令,都是用紙條傳遞信息——紙條需多次熏蒸消毒才可遞出,因為他們並不知道此疫是如何人傳人的,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防治。
餘九思坐在小凳之上埋頭不語,張大夫開始收拾籠箱,勸道:“小將軍,您還是先出去吧,您......還是少來棚中為好。”
雖說餘九思如今也不能出棚區,可不待在病棚中,總能降低染病可能。
餘九思感覺自己此時應當說一句大義凜然的話——您與百姓都在,本將為何不能與你們共進退?
但這句話真的夠“大義凜然”嗎?
他是如今整個吉木村的主心骨,若他“大義凜然”地倒下,村中上百將士怎麼辦?數千百姓怎麼辦?為了病患悶頭扎進村中的張大夫怎麼辦?
或許這句話看似大義凜然,實則暗藏私心。
餘九思自嘲一笑,撐着雙腿起身,“本將不能倒下。張大夫,病棚中就麻煩您了。”
“小將軍放心,此乃老夫分內之事。”
餘九思邁步走出棚屋,又突然止住腳步,轉身看去。
只見一間間棚屋佇立在他眼前,似是一間間低矮牢籠,將無數百姓的靈魂和肉體一同囚禁在此。
見此情景,誰又能想到,早在幾日前,此處只有一間棚屋,病患也不過只幾人而已呢。
隨着患病人數逐漸增多,這未知的癘氣也傳得愈來愈快。
正當他轉身離去之時,棚區大門外傳來一道嘈雜聲。
“讓我進去!我為什麼不能進去!我哥在裏面啊!我哥不過是給你們幫忙幾日,為何會突然病倒?你讓我進去,我就進去看一眼!”
棚外守門人非但沒將女子放進來,反而是連連厲聲盤問道:“往後退!站遠點兒!你是誰的妹妹?為何你沒有被隔離開來?難道戶籍上沒有你?你上一次與你哥接觸是何時?”
這一連串的盤問讓女子沉默片刻,聲線不似方才自然,“我是我哥撿來的,沒辦法上戶籍。”
“沒有上戶籍?”守門人聲音比方才還要冷冽,“那你上一次與病患見面是什麼時候?說實話!”
女子似是被他嚇到,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自從你們來了村中,我便沒有見過哥哥了,他說要給你們搭把手,一直未回過家,我只有之前出門領糧時看過他一次,但他卻沒空與我說話。”
守門人鬆了口氣,餘九思走了過來。
“郎將。”守門人抱拳行禮。
餘九思站在棚區裏頭,看向那女子問道:“你可知道村中和你一樣,未有戶籍之人,有幾多?”
未上戶籍者,與其探查,不如直接盤問。
說難聽點,那些未上戶籍之人,會下意識地將同等情況者當做“同類人”,因而組成一個小團隊,團隊之人,基本都是熟識。
女子不過一眼便認出了餘九思,她將心中那股背叛同伴之感強行壓下了去,咬唇問道:“若是我說了,便能進去看我哥哥嗎?”
“不能。”餘九思直接拒絕:“裏面是疫區,你若進來了,可能會染疫。”
女子還以為餘九思在與他討價還價,以退為進道:“那我不說了。”
“行。”誰料餘九思的反應與她想像中根本不同,直接轉身擺手道:“那你趕緊走,切莫在此多逗留。”
“快走!”守門人聞言也開始趕人,但他並不能直接上手觸碰女子,只能在嘴上威脅道:“你若再不走,我便讓人將你押走。”
女子沒想到餘九思竟如此不好說話,一時慌亂不已:“我說!我說!但我有個條件!”
她朝餘九思後背喊道:“我不怕染疫,只要你能放我進去照顧我哥哥,我也能順帶照顧其他人!”
餘九思聞言止住腳步,手指不自覺攥緊。
照顧疫病患者,是一件極需勇氣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