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前塵舊夢
太久沒有聽到這個詞，顧盛酩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拿起那個類似卡片的東西，翻過來覆過去，好奇地研究着。
不知道碰到了什麼地方，卡片的一面忽然亮起來。
老闆就在一旁靜靜的看着他，並沒有說什麼。
研究了一陣，顧盛酩將這東西放回去，問道：
“這東西有什麼用？”
“可以跨越老遠的距離，和別人說話。”
說著，老闆拿出自己的手機，手指靈活地在屏幕上一頓操作，很快，桌子上另一個手機響了起來。
“滴啦嗒啦滴啦嗒啦……”
在老闆的眼神示意中，顧盛酩拿起那個手機，試探着劃過屏幕上的按鈕。
“喂。”
“喂。”
兩道相同的聲音同時出現，一句是老闆說的，另一句則是他手中的手機傳來的。
“……”
在這一刻，顧盛酩深切的感受到了，歲月對記憶的磨損。
本該是熟悉的東西，卻已經變得陌生，陌生到讓人不知所措。
他放下手機，沒有說什麼，轉身默默離開了。
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背影看起來卻顯得惆悵落寞。
或許，這也是一種他鄉遇故人吧。
身後的老闆不在意地笑了笑，繼續在人流中吆喝，漸漸吸引了其他人。
“穿越者聯盟最新產品，感興趣的可以來看一看！”
“還在為無法聽到遠方之人的音訊而擔憂嗎？有了這個，再也不用擔憂！”
“真的假的？”
圍觀的眾人眼中有疑惑、有好奇、有懷疑，始終沒有人邁出第一步。
人就是這樣，習慣了一成不變的東西，就會不自主地去否定新的東西。
在他們看來，新的東西一定比不過歷經歲月波折還能存在的東西。
每一個新事物的出現，總是伴隨着質疑和揣測，但……時間會給出答案，好的就是好的。
不破舊何以立新，不批判何以完善？
現在的龍辰大陸，已經到了該變革的時代，只是……新的智慧主尚未降臨，舊日的光輝，依舊璀璨。
在這個新舊交替的時代，有些東西留了下來，有些東西卻永遠的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回頭望，物是人非啊。”
顧盛酩不緊不慢走着，周圍的行人明明看到了他，轉頭又忘得一乾二淨。
一步踏出，風輕雲淡。
身後，四個透明的鬼魂面面相覷，連忙跟了上去。
“老爺，等等我們！”
……
傍晚。
逛了一整天的顧盛酩慢悠悠地來到了人山人海的不夜春。
而這些人的目的，自然就是迎春閣。
看得出來，今天出演的那位女子肯定非同尋常，不然也不會引來這麼多人。
回想起當初看到了那一幕，顧盛酩心中有了猜測。
他走到一旁的“貴賓通道”，向那個武元境侍衛出示了迎春令。
後者接過令牌，運轉法訣核驗后，雙手奉還，恭敬道：
“老爺，裏邊請，雅間已經備好了。”
顧盛酩點了點頭，看了眼身後緊張的四個鬼魂，向對方問道：
“它們也能進去吧？”
“老爺是貴客，自然可以。”侍衛身為武元境，能夠看到大鬼它們的存在。
他也不會多嘴問什麼，畢竟沒有人敢在今天惹事，除非是傻子。
就這樣，大鬼幾個順利進入迎春閣。
穿過走廊，顧盛酩來到一個樓梯口，一個身材火辣的女子笑呵呵走過來，朝他拋了個媚眼。
“可是顧老爺？”
“嗯。”
“隨我來，雅間在這邊。”
登上樓梯，俯身望去，下方竟是一個金碧輝煌的舞台，舞台周圍的池水清澈見底，閃爍着靈氣的光芒。
一朵朵燦雲金刻的蓮花隨風搖曳，翠綠的荷葉也是由碧靈玉雕刻而成。
旁邊，是一個鮮紅的酒池，幾個年輕女子正在其中嬉鬧，酒水浸濕了單薄的紗衣，春光乍現。
忽然，一陣輕佻的口哨聲響起。
“哇哦，今天竟然還有特別節目。”
顧盛酩聞聲望去，看到了一個儀錶堂堂的如玉公子靠在欄杆上，手中拿着一把扇子。
此人衣着華麗，相貌英俊，腰間還別著一柄寶劍。
察覺到顧盛酩的目光，付玉成側目看來，不由得皺了皺眉。
——怎麼沒在圈子裏見過這位？
顧盛酩收回目光，繼續往自己的雅間走去，他身前帶路的女子主動介紹道：
“剛才那位，正是大中州城城主府的付公子。”
“來頭這麼大？”
“論來頭，還是顧老爺更勝一籌。”
女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眼中寫滿了想說的話。
見此，顧盛酩輕笑一聲，沒有說什麼。
……
走過懸橋，來到一扇刻有絕音陣的門前，女子將一個玉符放上去，激活陣法后，推開了大門。
“到了，老爺且休息片刻，稍後會有人送些吃的上來。”
“距離舞會還有半個小時，老爺可先隨便逛逛，也可以喚幾個春姬玩樂一番。”
說著，女子走到他身前，奉上一個傳音玉符：
“如果還有其他需要，可以通過此物喚我，小女子先不打擾了。”
“嗯。”
顧盛酩點了點頭，接過那個玉符，又拿出一個納靈袋，放在對方手中。
“吃點好的，你這都瘦成水蛇腰了。”
“我……”
砰！
大門關上，留下女子一人在風中凌亂。
雅間內。
顧盛酩走到陽台，扶在圍欄上，看着下方如潮水一般涌動的人海。
“這就是春樓嗎。”
“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會來這種地方。”
忽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身着黑衣的男子。
哪怕對方已經極力掩蓋自身的氣息，但還是沒能躲過破妄之眼。
“半步地元境……”
那人似乎感受到他的視線，抬頭望向視線傳來的方向，卻什麼人也沒看到。
“錯覺嗎？”
壓下心中疑惑，羅真海低下頭，繼續往前走去，眼中閃過一抹黑紅色的光芒，帶着興奮。
而他不知道的是，化作清風的顧盛酩已經將他這些舉動盡收眼底。
他嘴角上揚，意味深長道：
“今晚倒是有好戲看了，也不知道……誰才是主角。”
叩叩！
送糕點的侍女敲了敲門，身後還跟着兩個女子，一個拿着吃的，另一個拿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呼！
一陣陰風吹過，門自己開了。
她們忽然感到有些涼，不由得縮了縮肩膀。
雅間內，顧盛酩轉頭看向他們，點了點頭，示意將東西放着就好。
幾人也不敢多停留，畢竟這位爺可不是一般人，既然對方沒有開口，就不要自討沒趣。
放下東西后，幾人迅速離開了房間，身後的大門又悄然關上。
大鬼關上門，拿起一枚色澤鮮艷的桃子，來到顧盛酩身後，雙手奉上。
“老爺，嘗嘗吧。”
“嗯。”
顧盛酩接過桃子，卻沒有吃，而是拿在手中一下一下地拋着玩。
這番動作，感覺他隨時都有可能會把桃子扔出去砸人。
……
隨着時間推移，眾人陸續入座，只留下那個空曠的華池舞台。
由於絕音陣的存在，顧盛酩聽不到其他人的吵鬧聲，倒是能聽到花池的水流聲。
忽然，周圍陷入一片黑暗。
錚！
絲弦撥動，鏗鏘有力。
點點熒光亮起，照亮了那個身着紅衣，抱着琵琶的女子。
她自秋楓鋪滿的紅毯上走來，涉水而過，身邊華池中的金蓮逐漸亮起。
嘩啦……
清晰的水聲回蕩在耳邊，伴着長笛的聲音，彷彿身臨其境。
顧盛酩靜靜看着那個琵琶女，哪怕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但看到對方的時候，還是有些驚訝。
“真的是她……”
四鬼來到他身旁，小聲問道：
“老爺，誰啊？”
“迎春閣的頭牌，凝煙。”
“……”
大鬼看着那個女子，想起此行的目的，輕聲問道：
“她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萬家後人嗎？”
“會不會是迎春閣的幌子？”三鬼還是覺得難以置信，他不相信萬家後人會淪為一個妓女。
顧盛酩搖了搖頭：
“這股刻在骨子裏的高貴，一般人不會有，哪怕是做了歌姬，也蓋不住她的傲氣。”
“準確來說，她不像她的爹娘，倒是像你們口中的那位萬老爺。”
“……”
二鬼有些失神，喃喃道：
“是了，觀其眉骨，果真有幾分萬老爺的影子。”
“造化弄人，命運不公啊！”
“萬老爺那麼善良，最後卻死無全身，後人也落得如此境地，可悲，可嘆……”
顧盛酩輕嘆一聲，看向沉默不語的大鬼，問道：
“你們一直在尋找的人，就在眼前，有何感想？”
“說不上來……”
大鬼搖了搖頭，看着那個翩翩起舞的琵琶女，苦澀一笑：
“就好像有什麼堵在心裏，有些酸，有些悶。”
二鬼緩緩閉上眼，流下兩行灰色的淚：
“要是那個厭惡娼妓的萬老爺，親眼看到自己的孫女被賣作妓女，心中又會有何感想！”
“當真是造化弄人，因果報應。”
“呵呵……”四鬼自嘲一笑，表情卻像是在哭，心中悲痛萬分。
“早知如此，何必苦苦尋人，不過徒曾煩惱罷了。”
“打探到消息的時候，我就做好了準備，未曾想，看到這一幕，還是會感到憤怒與不甘。”
大鬼苦笑連連，朝顧盛酩恭敬一拜，轉身離去，不忍再看，其他三個鬼同樣如此。
一直找人的是它們，找到人又不敢看的人也是它們；高興的是它們，悲傷的還是它們……
顧盛酩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人總是圖個圓滿無憾，哪怕這份圓滿中帶着不甘與痛苦。
它們在古宅待了近百年，直到他來了，才藉著他的力量自由活動。
幾經波折，終於找到了心心念念的萬家後人，心愿也得以了卻，此生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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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有時候啊，不一定要追求圓滿，人生總得留下些遺憾。”
“換句話說，缺少遺憾的人生，還能叫作圓滿嗎？”
“……”
聽到顧盛酩的一番話，幾個鬼愣住了，三鬼想了想，問道：
“可是老爺，若是留有遺憾，又怎能算作圓滿？”
顧盛酩笑了笑，轉頭看向幾人：
“可曾見過桃樹結果？”
“桃樹結果倒是見過，只是……恕我等凡夫俗子愚昧，還請老爺直言。”
顧盛酩擺出手中的桃子，心念一動，後者竟開始倒退，最終化作一顆青棗般大小的桃子。
“桃子初誕，其味稚嫩，吃起來索然無味，正如稚兒一般，乾乾淨淨，不知歡愁悲喜。”
“略有成長后，味道中多了一抹酸，正如少年，對親情的叛逆，對愛情的好奇，對友情的熱愛。”
“……”
他每說一句話，手中的桃子就會變大幾分，並且逐漸成熟，青澀的果皮也變得粉嫩。
“更成熟一點，又多了些許苦味，正如中年，長輩離世，摯愛背離，故友訣別。”
“等到徹底成熟，苦澀的核仁被堅硬的桃核包裹，只留下香甜的果肉，回味中卻帶有一絲酸。”
“就像人至暮年，臻至圓滿，回首往事，又會感到些許心酸。”
“沒有什麼東西從頭到尾都是甜的，人生亦是如此。”
“正因為有過酸苦，才會有這份甜”。
“倘若人間沒有苦果，那將是一場如同泡影一般的虛妄之夢。”
話音落下，顧盛酩手中的桃子迅速凋零，轉眼間只剩下了一個桃核。
桃核生根發芽，重新長出一棵桃樹，但是卻沒有結果，只有無數鮮艷的桃花。
在幾鬼驚愕的目光中，桃花飛速凋零，桃樹也逐漸枯萎，最終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沒有果，又怎麼會有因？
剎那間，大鬼灰濛濛的眼中重新亮起一抹微光，似乎明悟了什麼，身體都凝實了幾分。
它壓下心中的震撼，問道：
“老爺的意思是，有苦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對嗎？”
顧盛酩欣慰地點了點頭，看向幾個鬼的眼中，多了一絲柔情。
“縱然人間很苦，但你們還是走過來了，不是嗎？正如這位萬家後人一樣。”
“是啊……”
二鬼看着在那個舞台上盡情舞動的女子，好像沒有那麼難過了。
對方臉上沒有絲毫悲傷與委屈，只有肆意明媚的笑容。
——她享受這種有人為她歡呼的生活，也學會了享受這個扯淡的人生。
見幾個鬼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顧盛酩滿意地笑了笑，抬手一揮又將那枚桃子變回來。
隨後，他將桃子扔向大鬼，繼續看台上凝煙姑娘的表演。
大鬼回過神，笑着接住桃子，凝聚鬼氣為小刀，利索地削皮。
很快，他帶着削好皮的桃子來到對方身後，微微俯身：
“老爺，好了。”
“嗯，分成四份，你們幾個吃吧。”
“這……”
大鬼愣住了，對方又說到：
“前塵已了，今後，就帶着這份遲來的甜，活的更輕鬆一點吧。”
“畢竟……”
顧盛酩頓了頓，轉頭看着目光獃滯的大鬼，輕聲笑道：
“碩大個顧府，可不能沒了你們。”
在這一刻，大鬼彷彿看到了曾經那位和藹的萬老爺。
頓時間，眼淚不爭氣地從眼眶湧出，他露出一抹發自心底的笑容，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我們會一直陪着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