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鐘鳴鼎食
有詩云“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
江寧府的南橋街,商鋪酒樓林立,食客們划拳飲酒,夥計們吆喝照應。街上行人摩肩擦踵往來頻繁,好一番盛世景象。
南橋街盡頭的關帝廟更是三教九流的彙集之地,測字的,耍猴的,跑江湖賣藝的,吆三喝四,敲鑼打鼓,熱鬧非凡。
再往前走,穿過兩條街,景象卻截然不同,江寧布政使司衙門便坐落在此處。
衙門前是整整齊齊的青石板鋪就的小廣場,高大的三間倒廈正門緊閉,朱漆銅釘的大門莊嚴肅穆,兩尊漢白玉的石獅子屹立在大門兩側。
大門旁邊站着幾個青衣小帽的僕從,皆斂眉垂首侍立。
廣場的一側立着一桿大旗,在微風中隨風飄揚,上書九個大字“欽命江寧布政使司林”。
大旗底下,小廝秋茗正在着急的轉圈兒。
他雙手合十,嘴裏嘟嘟囔囔的,也不知是在祈禱着什麼,不時的踮起腳望向遠方,復又跌足長嘆。
他正在着急,忽然聽得遠方傳來一陣急促馬蹄聲,不由得喜出望外,往前跑了兩步,正好看見街角疾馳而來的兩匹駿馬。
當前的一匹銀霜駿馬上端坐着一位年輕公子,大約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劍眉鳳目,面容英俊。
他頭上戴着碧玉冠,披着玄色綉金絲的斗篷,身着一件湖藍色緞子的銀絲滾邊箭袖,微風吹起衣擺,猶如湖面上泛起的波光粼粼,端的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正是江寧布政使安國公的二公子,今年春闈的新科探花郎,皇帝親簡的平安州四品知府林琛。
秋茗大喜的撲上前去,抱住林琛的大腿,說道:“二爺可算是回來了,老爺問了好幾次了,裏頭的翠紅姑娘都出來問了兩三遭了,二爺再不回來,奴才就不用活了。”
林琛笑道:“我不過是去郊外跑了一圈兒馬,你做什麼蝎蝎螫螫的?”
他說著,隨手一揚,將馬鞭丟給身後跟着的小廝,輕輕一腳踢開秋茗,翻身下馬,動作清爽利落。
林琛打量了立在正門上的小廝一眼,直接往西角門走去。
秋茗連忙跟上,對旁邊拿着馬鞭的春茗說道:“二爺要出門,你也不勸着點兒,就是實在要去,也得多帶上幾個人呢,就這麼出去,京里太太要是知道了,仔細揭了你的皮。”
他說著便伸出手指輕輕的在春茗的腦門上點了一下,又白了他一眼。
春茗有些委屈:“咱們爺什麼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倒來埋怨我?”
前頭的林琛輕咳一聲,微微蹙着眉頭:“在主子跟前兒嘀嘀咕咕的,越發沒有規矩了。”他說完,腳步不停,徑直去了。
兩個小廝嚇得一聲也不敢言語,垂頭快步跟上,心下惴惴不安。
林家是公侯世家,祖上立過戰功的,賜了一等安國公的爵位,如今天下大定,海晏河清,林家早已從武職轉了文職,只有爵位還保留着。
林家既是公侯之家,也是書香門第,一向家規森嚴,兩個小廝一時忘了形,竟在主子面前失了分寸,心下十分惶恐。
林琛也不理二人,徑直穿過垂花門,經過超手游廊,一路往東院正房而去。
此時正房的院子裏鴉雀無聲,只有廊下一溜掛着的各色雀鳥發出細微的叫聲。
茜紗窗下的美人榻上,怡安郡主袁怡正半靠在小榻上,無聊的看着坐在杌子上的小丫頭打絡子。
站在她身後的大丫頭翠紅一邊打着扇子,一邊賠着笑說道:“二爺新得的那塊玉佩水頭很足,配上這梅花的絡子倒是有幾分意思。”
“有幾分意思?”
袁怡想了想前天看到的那塊玉佩,通體碧綠,晶瑩剔透,怕不是要值個幾百萬吧?現在連她身邊的大丫頭都覺得只是尋常?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一對紫翡的玉鐲,顏色純正,質地細膩,尊貴非常。
她想起母親永寧長公主,把手鐲戴在她的手腕上的時候說的話“這一對鐲子還算看得過去,給我的囡囡戴着頑吧。”
袁怡心下一嘆,鐘鳴鼎食,錦繡膏梁啊……
帘子一掀,大丫頭紅袖邁過門檻,她左手提着裙子,右手端着一個精緻小巧的托盤,裏頭是個天青色汝窯的蓋碗,行走間絲絛上的環佩和手中的蓋碗紋絲不動,不見任何聲響。
她走到榻前,把手中的蓋碗放在小茶几上,收起托盤,輕聲的說道:“郡主,二門上的小丫頭來報,二爺進來了。”
翠紅聞言忙把扇子遞給身後的小丫頭,伸手扶袁怡起身,旁邊的另一個小丫頭忙跪下去給袁怡穿上軟底的繡鞋。
紅袖正幫袁怡整理着衣擺,便聽見院子裏隱隱約約陸續的傳來請安的聲音。
林琛來到東院正房,門口侍立的小丫頭見林琛過來,忙行了一個禮,伸手打起門上掛着的撒金繡花門帘,聲音不高不低,清脆悅耳:“二爺回來了。”
林琛一進門,便見袁怡立在榻前,似乎剛剛起身,她穿着一身家常的銀紅撒花綾子襖,月白的長裙,頸間掛着一隻盤螭纓絡紅寶石項圈,頭上只鬆鬆的挽了個髻,斜插着一支通體翠綠的碧玉簪,手腕上的紫翡玉鐲為她憑添了幾分尊貴。
正笑吟吟,俏生生的立在那裏。
一見他進來,便笑着迎上前來:“夫君回來了?聽說夫君只帶着春茗就去了郊外?您也真是的,白叫家裏惦記着。”
嬌憨的聲音里含着三分嗔怪。白皙細膩的手指伸到林琛的頸間,要去解他身上的披風。
林琛伸手抓住她纖細的指尖,暗示性的握了一下,笑道:“不敢勞動郡主,讓丫頭們來吧。”
袁怡順勢收回手指,笑吟吟的說道:“老爺找夫君呢,偏偏您又不在家,我急的什麼似的,夫君洗漱完,快過前頭去吧。”
丫頭們已經伏侍着林琛寬了外衣,帘子掀動,大丫頭芝蘭帶着幾個小丫頭端着金盆巾帕等物進來。
一個小丫頭屈膝跪在地上,垂目將手中的金盆高舉過頭頂,芝蘭親自上前給林琛挽起衣袖,伏侍他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