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門客的錯會意(1)
門客也叫清客。***一提這個詞,看過《紅樓夢》的也許會想到整天圍着賈政轉的那群酸人。
不過在中國,最早的一批門客,不見得都是文人,幹什麼的都有,以武士居多,要離、聶政、豫讓,還有荊軻這樣的刺客死士,都屬於門客。蘇秦、張儀和藺相如這樣具有治國之才的舌辯之士,也都做過門客。戰國四大公子,個個以養士聞名,所養之士,都是門客。以孟嘗君的門客最多,也最沒品,雞鳴狗盜都有,一旦主人失了勢,大家一鬨而散,還好,剩下一個老是彈鋏而歌、善於自我維權的傢伙,真還就有用,居然無中生有地給主子建構了三窟,官位與權勢都回來了。到了大一統王朝的時代,門客逐漸被文人墨客包辦了。秦漢之際,皇帝身邊的侍從、有權勢的大臣身邊的門客,多半都是文人。文人做門客,大多是將之視為入仕的門徑的,很希望幫助主人做點經國濟世的大事,但是他們的主人,卻往往不知不覺地把這些人跟優人小丑和雜耍同等相待,作詩作賦,插科打諢。這種狀況,到了唐朝風景依舊。大詩人李白,做了翰林供奉,有機會在皇帝身邊廝混,想的是如何輔佐君王致堯舜,但唐明皇卻把他跟平時解悶的戲子一樣看待,國家大事根本不容他插嘴。詩人一生氣,使性子掛冠而去,皇帝也一笑置之。清朝皇帝喜歡讀書,但南書房裏皇帝身邊的一群翰林出身的“上行走”,也無非以倡優畜之,乾隆說過,朕觀文士之,不異俳優之口。
跟漢朝差不多同時的古羅馬盛期,也盛行門客。跟同時期的中國一樣,古羅馬的門客也是文人的天下。只不過在古羅馬,只要有錢,都可以請門客。權貴可以有門客,被釋放的奴隸了財,大字不認識幾個,也一樣可以請一堆門客。只要供養的費用足夠高,文人們倒不覺得有什麼丟臉的。同樣,古羅馬有錢人養門客,跟養騎手、養小丑、養婦一樣,大抵是給自家解悶的。而文人則以為主人是在鼓勵文學、資助學術。加上古羅馬文人比較多,徵集容易,因此,門客的價格大抵就比較低,比騎手和婦大為不如,因此當時的詩人,往往在自己的詩作里,大嘆窮經,憤憤不平。
古羅馬被蠻族滅亡之後,凡是識字的人,都惹不起那些什麼也不懂的新主子,於是躲進了教會,西方的門客暫時告別了市場,退出歷史舞台;中國這邊,門客們卻風雅如昔,換了一個名字叫做幕僚,有時候也叫西席或者師爺。如果主子地位比較低,門客是需要做點事的,比如幫忙參與征糧徵稅,參與審案斷獄,寫寫官場往來的文書等,最關鍵的是,把向上級彙報的文案做好。但是官如果做大了,這樣的瑣事,也有低級的師爺來做,但官員的身邊,必然像賈政一樣,有一群風雅之士詩酒酬唱,只有非常難辦的奏章,才會勞神這些高等清客大駕,動一動筆。比如鬧長毛的時候,曾國藩想參掉棄城逃跑的某位大員,恰好這位大員在朝中特有勢力,無論如何動不了,最後勞煩幕中的李鴻章大筆一揮,一個特毒特狠的奏章上去,西太后老佛爺也只好忍痛割愛了。
可惜這種能幹的門客或者幕僚不多,而且只要不趕上戰爭,和平時期的高級門客也沒有很多的事可做,平日裏,除了喝酒聽戲,做點歪詩,給主子開心解悶,就得像賈寶玉大觀園題詠那樣,連主子公子的大作都得“轟然叫好”,或者故意寫點不入流的貨色,來配襯公子。顯然,這種功夫是清客的基本功,否則就做不好清客,混不來食有魚、出有車的地位,而且還可能夾鋪蓋捲走人。
門客到了這個境地,再要想經國濟世,自己也覺得不切實際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不約而同地在奉承主人上下功夫。古代官場風氣還沒有今天這樣的無恥,直截了當地拍和捧,主子還是有些吃不消。拍馬要講點技巧,更要為主子排憂解難,主子不好說出口的事,要心領神會,主子不便出面的事,要悄然辦在前面。只要做到這個份上,門客就大有可能被主子找機會推薦出去做官,過不了幾年,自家也可以請門客了。
門客的名號在今天也許已經成為歷史,但門客的精氣神,好像還在。總有些很有自覺性的文人,有意無意以門客自任,時常會主動地想為主子排憂解難。可惜他們認定的主子,卻並不總是領,因為門客的幫忙,經常會幫了倒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