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宿儒七貼方登第(1)
詩曰:
修士讀書認理真,幾忘氣化有屈伸。
遊魂為變原不昧,漫道人間無鬼神。
卻說萬曆年間,湖廣黃州府羅田縣,有一個秀才,姓石名峨,字峻峰,別號嵐庵。乃洛陽石洪之後。為無未避亂,流落此處。家有房宅一所,田地數頃。為人素性剛方,不隨時好,不信鬼神。夫人竺氏惠而且賢,中饋針織外,黃卷青燈,恆以相夫讀書為務。因此峻峰學業成就。每逢考試,獨冠一軍。四方聞風,無不爭相景仰,樂為結納。可惜時運坑坷,苦於功名。凡進六場,不是命題差題,就是文中空白。不是策內忘了抬頭,便是表裏漏了年號。一連七次,俱被貼出。但窮且益堅,立志不懈,待至年過四十,卻又是一個科分。這正是:
肯把工夫用百倍,那怕朱表不點頭。
凡大比之年,前數月內,魁星偏(遍)閱各省。揀其學問充足,培植深厚者,各照省數勒定一冊,獻於文昌。文昌奏之玉帝,玉帝登之榜上,張諸天門。名曰:“天榜”。是科,石峨早已列在天榜數內。及至八月秋闈,三場如意而出。回至家中,向夫人竺氏道:“今科三場,俱不被貼,吾已中矣!”夫人答道:“相公果能高,正是合家之慶。”到得揭曉,果然獲蒙鄉薦。及來春會試,又捷報南宮。二年之間,身登兩榜。只因朝綱不振,權奸當道。立意家居,無心宦途。
生有一子,表字九畹,取名茂蘭,一名蕙郎。乃武曲星所轉。從小丰姿超眾,聰明番茄,甫離襁褓,即通名物。七歲讀書,竟能目視十行,日誦百篇。不過三五年間,把五經左史,諸子百家等書,俱各成誦在胸,熟如弗鼎。開筆作文,落落有大家風味。長至一十五歲,不惟文章工巧,詩賦精通,亦且長於書畫。一縣之人群呼為石家神童。峻峰竊喜,以為此子頭角崢嶸,日後必能丕振家聲,光昭祖業。“吾何必身列班,甘於任人進退耶?”不仕之志,因此益堅。明朝定例,凡一科會試榜,除鼎甲詞林外,其餘進士,三年內務要用完。因宦官專權,人多畏禍。殿試后,假託事故,家居不出者,十人之中,不下四五。緣此詮選之時,人材短少,吏部奏道:
朝廷開科取士,原以黼黻皇猷,非使叨膺名器。茲逢選期,人材短少,皆因歷科進士,多甘家居,致有此弊。伏乞聖裁,飭各省巡撫,查明報部,提京面檢。如或年力精壯,可以備員,即往各省補缺。庶人材出,而百職修矣。謹疏奏聞。
疏上,皇上批道:准依奏覽。部文行各省,各省行各府,各府行各縣。
一日,石峻峰偶到縣衙吏房。該管書吏一見峻峰,口稱:“石老爺來的湊巧,我正要着人去送信。”峻峰道:“有何信送?”書吏道:“今有部文提你赴京檢驗,文是夜日晚上到的,今早房。若不信時,請到房裏一看。”遂讓峻峰房裏坐下,把文查出遞與峻峰。峻峰一見這文,心中不快,閉口無。書吏又道:“這文提的甚緊,速起縣文,上省去請咨,咨文到縣,約得半月有餘。家中速打點行裝,咨文到時,即便起身。斷勿遲滯,致使再催。”方才說完,這個書吏,被傳入宅里去了。
峻峰出衙回家,路上度量此事。不覺形諸顏色,到了家中,夫人問道:“相公往日,從外而來,甚是歡喜。今日面帶憂容,是何緣故?”峻峰道:“今日適到縣衙,見有部文,提我上京檢驗。意欲不去,系聖上的旨意。去時倘或驗中,目下群小專權,恐易罹禍網,貽累子孫。事在兩難,躊躇不決,故爾如此。”夫人道:“這事有何作難,皇上提去驗看,原系隆重人材。相公趁此上京,博得一職,選得一縣。上任后,自勵清操,勿蹈貪墨,縱有權奸,其奈你何?做得三年兩載,急為告退。既不至上負朝廷,又可以下光宗族。兩全之道,似莫過此,這是妾之愚見,不知相公以為何如?”峻峰答道:“夫人之有理,但上京一去,往返須得半載。蕙即年當垂髫,夫人亦系女輩。家中無人料理,如何叫我放心去得?”夫人道:“這卻無妨,我已年近五旬,一切家務,盡可支持。蒼頭趙才,為人忠誠,外邊叫他照料。蕙郎雖幼,我嚴加查考,他也斷不至於放蕩。自管放心前去,無須掛懷。”峻峰道:“夫人既是這樣,吾意已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