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中國近衛軍(8)
他們是來尋找何菊梅媽媽的。***
兩位青衣青帽的年輕尼姑走來,蘇婭上前施禮,但不知如何稱呼,還是蘇偉尊稱師太並講明了來意。兩位尼姑對視片刻,請他們稍候,不多時就從東側六角門裏出來一位老尼,70多歲年紀,慈眉善目,通身纖塵不染。蘇偉上前雙手合十,問師太是否認識何菊梅?師太問施主是她的什麼人?蘇偉說我是她的兒子。師太手捻佛珠喃喃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到底等來了,施主請隨我來。
老尼領他們從後門出庵,順一條濃陰遮蔽的曲徑逶迤前行,邊走邊敘說了何菊梅從城裏歸來之後的遭遇。
1958年,何菊梅同她父親一起被清理還鄉,那幾年她務農為生。
1960年,她的父母因飢餓而浮腫相繼過世。孑然一身的她在屯子裏無法生存,便削為尼,取法號“靜心”。1966年“文革”時,養心庵被拆毀,靜心師太又是地主出身,更有些青年人逼問她,為什麼跟**丈夫離了婚,又進山來搞封建迷信活動?她經歷過無數次批鬥,受到的侮辱和折磨是可以想像的,但她對她的婚姻隻字不說,她是不願連累她的丈夫和兒子吧。當年她就覺得肝區疼痛難忍,第二年就圓寂了。幾位被迫還俗的師太將靜心的肉身悄悄埋葬。老尼說,現在想來,靜心師太當年罹患的惡疾當是肝癌。
蘇婭問:“她當時沒留下什麼遺物嗎?”
老尼略一愣怔,隨即說:“噢,只有幾件衣物和日用品,都很舊了。那時很亂,不知散落到哪裏去了……記得包里還有幾張舊報紙……”
蘇偉忙問:“報紙?什麼報紙?”
看來老尼對這事記得清楚:“對,是幾張她圓寂前幾年的報紙,上面登了咱國家科學的大勝利,紅顏色的字,很大很大。我們兩個都是有文化的人……”
她的眼裏透出凡人的光澤。
蘇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眼淚刷地下來了……
老尼抬手指道:“二位施主請往這裏看。”
蘇婭和蘇偉的眼前,是一座不盈三尺的土墳。墳上荒草雜駁,間有藍色、黃色和粉紅色的小朵野花。它的周圍散落着幾座類似的土丘。老尼之所以舉手可指,是因了那土墳前豎了塊約半米高的土灰色石碑。十幾年的風雨剝蝕,石碑已稜角不復,碑的底部生出些暗綠色的青苔。碑身有些傾斜。碑上無字。
蘇婭蹲下撫摸那碑。一隻有甲殼的金色昆蟲警覺地跳出來,不願地鑽進亂蓬蓬的草叢裏去了。
蘇婭聽見老尼說:“……1968年養心庵原地重建以後,老師太們念及靜心皆於心不忍,深感靜心修行好,輩分高,理當重葬……可否請二位施主擇日再來,取出靜心師太骨殖火化,建塔立碑?……”
蘇偉繞墳一周,肅然無語。聽得腳踏荒草的瑟瑟聲。
蘇婭在墳前默立。
老尼雙目微閉,雙手合十,低誦經文。
蘇婭擦去淚,從坤包里掏出一卷宣紙遞給蘇偉。蘇偉展開宣紙向母親悲聲說道:
“媽,我和妹妹受父親和冷雲媽媽之託來祭奠您。”
蘇偉在墳前雙膝跪地,雙手托着的宣紙上,是蘇正強手書的清人袁枚《祭妹文》的最後一節:
嗚呼!身前既不可想,身後又不可知;哭汝既不聞汝,奠汝又不見汝食。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阿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汝也。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蘇婭見哥哥磕了頭,就取出早就備下的黃表紙,由哥哥連同父親的手書一併點燃,她便示意老尼同她一起離開。在石階路上她駐足回,聽見哥哥在那邊哭的聲音很響。這時風大了,把青煙吹散了,紙灰也被吹得老高老高……
該讓哥哥哭個夠。
她想起了媽媽……
2003年7月18日至2004年7月10日初稿於北京、濟南、北京
2004年7月11日至10月30日二稿、三稿於北京武警總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