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懷念往事(1)
管五爺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很多事想不明白了。***如今各種稀奇古怪的新聞越來越多,簡直讓人眼花繚亂。比如前兩年,幾個地方的電視和廣播都爭着說只有在自己那裏才能真正看到新世紀的第一縷陽光,後來你說你有理,他說他有理,彼此相持不下竟然還險些打起官司。管五爺搞不懂,這第一縷陽光與後來的相比究竟有什麼不同呢?在管五爺看來,早晨的陽光天天都是如此,永遠足那麼的刺眼,那麼的明亮,那麼的鮮嫩,那麼的像魚一樣跳動。當然,也是永遠的那麼令人愉快。從管五爺開始記事的那一天起,已經60年了,這陽光從來就沒有變過,而到了現在,就算是進入了新千年,這早晨的陽光怎麼就會有什麼不同了呢?
管五爺對早晨的陽光有着自己的感覺。管五爺覺得早晨的陽光是可以呼吸的,吸到肺里就如同煙草一樣令人振奮。當然,也可以品嘗,如果伸出芾頭舔一舔就會感覺有一種燒酒一樣濃烈的味道。這些年來,每一個早晨,管五爺都是這樣呼吸着陽光,品嘗着陽光,在早—的陽光里蹬着他那輛三力牌三輪車投身到街上匆匆的人―和車流中去。他還清楚記得,那個時候每到旱晨出車心裏想的只有一個念頭,這一天會有多少活兒,又能拉回多少錢來?
蹬三輪車這一行看似低賤,賣苦力,流大汗,其實也是最能體現按勞取酬原則的。即使在計劃經濟時期,這個原則也沒受到過制約,用一句行里的話說,這三個軲轆你不蹬它是不轉,要想多掙錢,就得流大汗。可是話又說回來,你真把這兒個軲轆蹬轉了,也流汗了,出多少力氣就能掙回多少錢,這裏沒有半點虛的。蹬三輪車這一行里從不養閑人,也不人浮於事,再早是三輪合作社,車是自己的,組織是集體的,大家湊到一起也就是個勞動組合,有哪家單位想要運貨,事先來這裏登記預約,合作社的調度再給統籌分派,張三去拉這家,李四去拉那家。月薪是沒有的,連底薪也沒有,按那個時候的說法叫計件制,拉一趟的活兒算一趟的錢,要想多掙就多拉,偷奸耍滑也沒人管,少干少拿錢就是了。所以,管五爺對今天社會上興起的各種新體制或新機制早已見怪不怪。
憑自己的力氣掙錢吃飯,這並沒有什麼新鮮。不過蹬三輪車這一行累雖累,卻也算是髙薪一族。當年運輸工具還少,相對活兒也多一些,早在普通工人月薪50元左右的年代,管五爺每月就已經掙到一百多元,如果狠一狠力氣,一個月還蹬過兩百多元。如今當然不行了。如今已進入物流時代,動輒空運海運高速公路,大半掛的卡車拉着集裝箱跑得轟轟地響,你蹬着三輪車一使勁,能連人帶貨都騎到人家的貨箱裏去,費勁流汗地干半個月還不如人家跑一趟拉的多,真微不足道了。管五爺還清楚記得,當初自己曾跟一個綽號叫李大輪子的貨車司機打過一四賭。這李大輪子是汽車運輸場的司機,開一輛廂式小貨車,人也長得五大三粗,但據說幹活卻總是打不起精神,過去跑一趟郊區拉活兒一個來回就要一整天,去時半天,中午一邊等着人家卸車要喝半斤佳釀,還要眯上一覺,直到下午快下班時才把車不緊不慢地開回來。而這點路程對於管五爺來說,只用兩條腿一天至少也能跑三個來回。所以,那時管五爺經常自豪地對李大輪子說,只憑自己這樣一輛三輪車的運力,就能頂上他汽車運輸場的一輛小貨車。後來打賭是因為給一家超市拉食品,一裝一卸並不遠,蹬車也就是一個小時的路程。管五爺一天能跑七趟,預計也就是四天的活兒。但超市那邊急等着用貨,第二天一早就又找來一輛汽車,開車的正是李大輪子。李大輪子跟管五爺一見面,兩人就都笑了。李大輪子開着玩笑說,不好意思啊管五爺,這回在您口中奪食了!管五爺也跟他開玩笑地說,沒關係,我這人嘴松,有飯大家一起吃嘛!李大輪子又一笑說,只怕我這一來,可就沒有您的飯吃嘍!
管五爺胸中有竹,一搖頭說,那可不一定。李大輪子說不一定?那咱今個兒就比一比吧!李大輪子的話聽起來顯然有些扎耳朵。於是管五爺就說,咱這回這麼著吧,把這點活兒一分兩開,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最後也好分着算賬。管五爺的用意很明顯,憑李大輪子過去的工作作風,最多一天跑兩趟,而自己蹬着三輪車卻可以來回跑七趟甚至八趟,如果這樣算起來他李大輪子應該絕不是對手。當時李大輪子聽了也沒反對,只是笑着提醒管五爺,說用兩條腿跟汽車輪子可不是比着玩兒的啊,您最好還是悠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