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許茂和他的女兒們(2)
台上的公社幹部們先鼓起掌來,接着,會場裏爆起熱烈的掌聲和歡笑聲、議論聲。人們使勁兒拍着手板,藉此表示:顏組長的話說到他們心坎里去了,說出了他們這些年來想說的話!
許琴興奮得臉色緋紅。閱歷很淺、初見世面的姑娘,那種純真而又熱烈的感,完全被這位領導同志征服了。她擠在一群姑娘堆里,仰着臉,聚精會神地凝望着台上的顏少春,漸漸地,眼睛都濕潤起來。……這原因,當然是複雜的。九姑娘生下地來,就沒有了母親,她時時在自己幼小的心靈深處給自己描繪着溫柔慈愛的母親的形象;當她長大起來,那種對於母親的嚮往漸漸被一種對於生活的熱愛和追求所取代的時候,卻正遇上了一個亂世年頭。在她周圍的社會裏,人們不是相互猜疑,就是互相鬥爭;姐姐們出嫁以後,丟開了一切書籍和關於理想、未來的談論,整年累月為自己和孩子們的衣食忙碌,甚至吵架慟哭,書上讀到過的關於美好生活的描寫,在她們生活的葫蘆壩上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兒。鄰居們抱怨着分得的糧食比十年前更少了,日子越過越艱難。父親改變了過去熱愛集體的態度,整日在自留地勞動,背地裏咒罵這個那個,變得越來越孤獨、自私和不可理解了!
人們大凡都是從自己直接的、具體的生活感受出來進行思考的。可憐的九姑娘,既沒有更多的經歷,又沒有離開過她那個生活圈子,這兩年擔任大隊團支部書記,她能像一般的團幹部那樣帶頭參加集體生產勞動、做好人好事、組織青年們學習,但卻解答不了一些必須解答的問題。每當有的青年問她:“什麼時候才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啊?”她便回答不上來,只好笑笑,把人們常說的話:“我們青年比起老一代人在舊社會的牛馬不如的生活來,不是已經很幸福了么?”重說一遍。每當她的三姐大聲武氣對她埋怨:“你如今當團支書,宣傳的話跟二十年前的團支書宣傳的一個樣,哪個舅子還肯信!這些摸不着看不見的話,還是收拾起來吧!”遇到這種時候,許琴就完全沒有更深刻的理論去說服她的三姐,她是多麼希望人們齊心合力把集體生產搞好,把葫蘆壩的生活建設好!她更是多麼希望有一個好的領導人,能夠用智慧的眼光看透葫蘆壩群眾渴望改變面貌的心思啊!
眼下,這個單純而又天真的九姑娘,似乎從顏少春的身上看到了這樣的希望。直到散會的時候,她仍然處於興奮和激動之中。
散會以後,許琴剛跨出公社大門,一眼看見許貞站在街中央,正和散了會出來的鄭百如談話,許琴忙回頭對着身後擠出來的一個老頭說:“龍大叔。你回去吃午飯不?”葫蘆壩的大隊長兼代理支書龍慶是個樂呵呵的人,正害着眼病,他抬起兩隻紅紅的眼睛回答道:“你不回去有地方開伙食,我不回去肚子吵得凶啊,哈哈……”“那就請你給我爹說一聲,不要等我回家吃飯了。”“好的,好的,你七姐不是在前面等你么,看……”
許貞迎上前來,笑容可掬地招呼道:“龍大叔,到供銷社吃飯去吧。”
龍慶笑吟吟地說;“謝了謝了,我的眼睛痛,家裏還等我吃藥哩!”說完,像逃跑似的從一旁閃開去了。
許貞很有禮貌地笑了笑,表示歉然。又對許琴說:“走吧,飯都打好了。”
許琴瞅見鄭百如站在那兒,好像七姐也邀了他吃飯,心裏怪不舒暢,便推辭道:“我就在公社食堂吃。”
善於表的七姑娘把臉一沉,做出嗔怪的樣子,不容分說,挽起許琴的手臂就走。
許琴回頭看了一眼,見鄭百如也跟了上來。許貞把嘴巴湊近妹妹的耳朵,悄聲說:“鄭百如這一向態度變好了,剛才在街上碰到我,對我說四姐從前對他如何如何的好。看樣兒,他回心轉意了。呃,要真能和四姐重新好起來……”
許琴不屑地聳了聳肩膀。
許貞責備妹妹說:“你也跟三姐一樣固執了,人家是大隊幹部呀!如今什麼事不講個‘關係’呢,三年前,要不是他,我還‘出不來’呢。他有權啊,有什麼辦法?如果,四姐真能和他復婚的話,將來叫他設個法,鑽個招工或上大學的機會,把你也‘推’出來,不是很好么……他還是很講人的呢!”說到這裏,她故意放慢腳步,等着鄭百如走攏身邊,便用一種怪吸引人的外交口氣,對鄭百如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