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飢餓百年(19)
天黑盡后,許蓮的父親才背着一大捆樺草皮回來,一家人吃過飯,何大何二的瞌睡早已沉沉的吊在眼皮上,許蓮把他們抱到床上睡了,便回到伙房裏,因為有些事還得告訴她爸。***
她爸靜靜地聽許蓮的母親說話,一鍋接一鍋地抽煙,自始至終一未。
次日,許蓮回到何家坡。
若干天後,許蓮才知道,她出腳不久,父親就揚起斧子,砸碎了他自己千辛萬苦打出的一口石水缸。
不知哪來那麼靈的耳朵,何家坡人早就知曉了許蓮回娘家的意圖。這可急壞了那幾條光棍漢。許蓮下地幹活的時候,其中一個扛着鋤頭走了過來,幫她鋤地,不久,另外三個也陸續來了,都默默地躬着腰,鏟掉地里那些蕪雜的荒草。
哪怕在這時候,許蓮勞動的姿勢依然動人。幾乎可以說是嫵媚了。她的哀傷蓄在眼裏,懸在額上,掛在梢,粘在衣襟袖口。她是哀傷凝成的人,可她勞動的姿勢依然那麼美!在田野里,她彷彿消失了自己的輪廓,同時又更精妙地顯示出了她的輪廓。
幾個光棍漢看不出她勞動的美態,沉重的心事壓得他們只知道機械地揮舞鋤頭。
許蓮知道他們的心,突然一轉身朝他們跪下了:“幾位大哥,”許蓮淚眼婆娑地說,“我不是看不上你們,我實在是不能在何家坡待了。我也不是怕誰,只是見不得你們何地兄弟的墳。他才好點歲數呢,就死了,死得那樣慘……”當著這幾個好人,許蓮掏出了心窩子話。幾個漢子,平時烏雞眼對烏雞眼的,互相猜忌,這時候都懷着一樣的心,你看我,我看你,想去拉許蓮起來,又覺不便,一起說道:“妹子,你要下堂,就下堂吧。”此外再無語。許蓮說:“這些日子,全靠你們幫我幹活,不然,我一個女人家,哪幹得下來!妹子不管下堂到哪裏,都不會忘記你們的恩,化成了灰,也要報答你們。”
畢,許蓮起身,說自己先回去,讓他們再鏟一會兒草,完事後到她家裏來。
她從來沒有招待過他們,今天無論如何也要給他們煮頓飯吃。
幾個漢子順從地應了,都格外賣力又格外傷感地幹活。
那一頓飯異常豐盛,許蓮拿出了家裏最好的東西,還把陳放了數年的老酒捧了出來。許蓮說:“相戰大哥,你就勸幾個兄弟喝,我是不會勸酒的。”這名叫何相戰的,是他們之中最年長的一位,已有四十七八,生了滿臉的髭鬚,為人極是忠厚。許蓮在地里說的話,已明白地表示她果真要下堂了,幾個漢子既悲傷,又寬容,不需要勸,就端起了杯子。
酒還沒喝開,何興孝搖晃着兩條長瘦的腿,一腳跨了進來,見滿桌的好飯好菜,怒火中燒。何地死後,許蓮何時像這樣請過他跟嚴氏?他抖了抖鬍鬚說:“嘿,還安逸哩!”就擠到桌子上去。許蓮遞給他一雙筷子,又倒了一滿盅酒送到他面前,歡喜地說:“三**呢?我去叫三**來吃飯。”許蓮的步子還沒挪開,何興孝就把一盅酒潑到了她的臉上:“老子們是狗?要吃別人剩下的?”許蓮委屈得想哭,可她忍住了,一把抹了臉上的酒水,義正詞嚴地說:“我沒請你來,你要吃就吃,不吃就出去。”接着又招呼幾個漢子:“你們儘管喝,這是我的酒!”那幾條光棍漢,平時就怕何興孝的刁鑽古怪,哪裏敢把杯子送到唇邊?都把酒杯一放,訕笑着起身離去了。
何興孝一掌掀翻了桌子,破口大罵:“賣x婆娘,你是咋個進了何家屋的?還不是老子拼着一條老命,給那死鬼何地跑前跑后當牛做馬!他爹媽死了,還不是老子幫助下葬!把家給你們興起了,記不得我的恩也就算了,還要在何家屋樑下養野漢子,怕是胯裏頭騷昏了,體面流了!”
許蓮任他罵,帶着孩子,背着花籃,門也不鎖就上坡去了。
此後數天,何興孝跟嚴氏輪番上陣,罵聲不絕。
許蓮決意下堂了。
決心一定,她就對那些牛也踩不爛的咒罵更是全不理睬。
何興孝見罵不倒許蓮,便想出一條毒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