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姦細(5)
說這話的時候,吳二娃在自己臉上用指頭一筆一畫地刻,這讓徐瑞星不由得湧起一種酸楚。他說,哪裏呢,你現在是名記者了。
哼,名記者,那都是過去時了。任何“現在”都是過去時,我們說“現在”的時候,它就已經過去了。我只相信未來,但我又對未來沒有把握。誰能把握住未來呢?你徐瑞星把握得住嗎?你跟第一個老婆結婚的時候,就知道她那麼年輕就會死嗎?你兒子丁丁那麼聰明,你把他當成金包卵,可你知道他的未來嗎?你如果不好好生生給他積攢些錢,將來怎麼應對可能生的事?光是把他送到大學,也會把你磨死!
徐瑞星無力地笑了一下,說我這人,不習慣把事考慮得那麼遠。
吳二娃沒有順着徐瑞星的思路說下去,直截了當地問,那天黃川怎麼給你講的?
還怎麼講,他不是來掐尖兒的嗎,他讓我把我們二中尖子生的家庭電話和住址提供給他。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他說沒說你提供一個給你多少錢?
還沒談到這個分上。我也不想談。
吳二娃沉吟片刻,瑞星,你可能確實比我高尚,我打心眼裏敬重你。但我覺得,有一個觀念你沒扭轉過來,我在教育系統采寫過好多稿子,知道許多尖子生家裏都是很窮的,快高考才來摘桃子的人——照你們的說法,是掐尖兒——往往能給他們優厚待遇,把他們從經濟困境中解放出來,這有啥不好?我覺得,只要對學生有好處,就算不上卑鄙;像我,把好的策劃提供給別的報社,讓大家比拼,讓讀者有更豐富的東西可看,我也就覺得自己算不上糞便。你說呢?
徐瑞星沒表態。吳二娃站了起來,說瑞星,我是認你做哥兒們才給你講這些的,你自己考慮吧,想通了就給我來電話,直接給黃川去電話也行。
他沒有吃飯,走了。
春雨綿綿。
新州城位於川東北大巴山南麓一片廣闊的河灘上,四周大山圍困,加上湯湯巴河水穿城而過,因此每逢雨季,到處都濕洇洇的,飄蕩着深藍色的霧靄,讓人感覺天永遠也不會晴了,所有人都要霉死在這低洼的山谷里。
南城的二中與北城的五中一樣,都是市裡數得上的好學校。二中辦學的年頭還比五中早好些年,校園內樹木成林,春風一吹,枝芽綻放,在細雨中流淌着嫩黃的光芒。在洋槐樹叢中,聳立着灰色的教學大樓,底層大廳里,迎面立着塊巨大的倒計時牌,上面寫着距高考還有多少天。這塊牌子,每年秋季開學的第一天就豎起來,它不說話,學校的一切工作卻都圍着它轉。全校師生匍匐在這塊倒計時牌底下,忘記了梅雨,也忘記了春光……
這天早上,徐瑞星剛進大廳,教務處桂主任就從旁邊的傳達室蹦出來了。看樣子他是在等徐瑞星,而且等得很興奮。他蹦到徐瑞星身邊,把他撞了一下,就往外走。桂主任跟吳二娃體形差不多,隨便一碰,就讓人感受到他厚實的力量。徐瑞星跟着他走,來到一個僻靜的小花台前,桂主任才停下,問徐瑞星,上午沒課吧?徐瑞星說沒課。桂主任踮着腳,認真地向周圍瞅了瞅,現確實沒人,才拿肥胖的手掌蒙了嘴說,我們搞到了一條大魚!桂主任是學校的紅人,侯校長很倚重他,他也確實能幹,對人又沒什麼壞心眼,但他有個習慣讓教師們不大喜歡:愛說悄悄話。哪怕多人在場談着同一的話題,他也會突然湊到某一個人的耳邊說上幾句。其實那些話是大家都知道的,根本不值得當悄悄話來說。
不過今天就不一樣了,今天是搞到了一條大魚!徐瑞星比桂主任高出一頭,他把頭低下去問,哪裏搞到的?一說她名字你就知道了,桂主任聲音顫抖地說,張澤君!徐瑞星哦了一聲,不是興奮,而是被鎮住的樣子,就是全國物理競賽得第七名那個女生?桂主任說是呀,就是她!那女子壯志凌雲的,說她不僅要上清華,而且要以全省狀元的身份上清華。
直到這時候,徐瑞星似乎才反應過來:張澤君是黃川所在五中的尖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