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人畜(3)

3.人畜(3)

老樣的鞭子頗講究,是用五股合繩的牛筋擰成的,比鋼索不差。鞭桿是那種短節的竹子,下面粗上面細,非常柔韌。老樣使用鞭子也非常嫻熟,稱得上是指哪兒打哪兒。他不抽騾子的屁股,專抽騾子的前身、頭部和耳門。騾子終於彈跳不起來了,它開始躲避鞭子,繞着樹樁轉磨。可不管它轉到哪邊,像是長了眼睛的皮鞭都能擊中它的要害部位。它大概疼得實在受不了啦,拼力往後掙,企圖把轡頭掙斷。無奈轡頭都是用上好的皮革製成的,皮革連接處還配有無縫的鐵環,它怎麼掙都是徒勞。這頭騾子是公驢和母馬交配而生,叫做馬騾。這種雜種馬騾身體皮實,氣力大,和馬相比,有鐵打的騾子紙糊的馬之說。可騾子天生命苦,只配幹活。它不但沒有了生殖能力,連像驢和馬那樣高亢的嗚叫都不會。老樣把它抽得如此慘重,它喉嚨里只能哼哼嚀嚀呻吟幾下。

飼養員看見了老樣在打騾子,有些着急,忙制止說:

“它是個啞巴,又不會說話,你狠命打它幹什麼!”

老樣真是瘋了,聽到飼養員制止他,他不但沒有住手,反而抽得更快,更凶。他改成雙手緊握鞭桿,像劈刀一樣,一鞭接一鞭往下劈。

騾子被抽得傷痕纍纍,身上一塊好肉都沒有了。開始每挨一鞭子,它身上還痙攣地抽動一下,這會鞭子已分不清點數,它全身都在簌簌抖,像是隨時都會轟然倒地。騾子定是有些絕望,它的眼皮塌蒙下來。它眼角有些潮濕,可眼淚始終沒有掉下來。

飼養員是個膽小的人,他沒敢去奪老樣的鞭子,只是說:“你把它打死吧,你把它打死吧!”他跑着找隊長去了。

隊長來了,他上來抱住老樣的后腰,二話沒說,就把老樣整趴下了。

老樣被隊長摔了個狗吃屎,鞭子仍牢牢抓在手裏。他從地上爬起來,也是二話沒說,連看隊長一眼都沒看,就夯嗒夯嗒回家去了。

隊長罵他,命他站住,他沒站。

隊長扣了他當日的工分,在社員會上熊了他,讓他站起來坦白:為什麼毒打牲口?

這些處罰都在老樣的預料之中。他家是外來戶,全村一百多戶人家,只有他一家姓韓。而別的人家一脈相承,都姓着同一個姓。在他的記憶里,隊長對他從來沒好臉,沒好氣。別的人也不把他放在眼裏,動不動就敢欺負他。自從土改那年他帶着年輕貌美的老婆來到這個村定居,他就對全村人保持着逆反和警惕的心理,除了刀子長年不離身,連睡夢裏他都翻着眼白,臉上鐵板一塊。

他極不願地站起來了,隊長逼問了好幾次,他才說騾子踢他了。

隊長問踢他哪裏了。

他說踢他蛋根子了。

婦女們捂着嘴笑。他不笑。

這個回答是他事先預備下的,隊長要是不相信他,他就當眾脫下褲子讓隊長驗看。一個人沒有臉面,難道還沒有屁股嗎!他想通過這個辦法羞辱這個村的女人和男人。

隊長當然不會讓他的陰謀得逞,隊長說:“熊毛,騾子要是踢了你的蛋根子,早把你的蛋黃子踢出來了,還容你這樣頭朝上站着!記住,騾子要是有個好歹,我饒不了你,到時候你他媽的四個蹄子着地給我拉犁子去!”

老樣在肚子裏和隊長對罵,他罵得比隊長惡毒得多。

騾子沒耽誤吃草吃料,它吃稈草仍嚼得格嘣格嘣響;飼養員多給它加了幾把炒豆子磨成的佐草的料,它也張着鼻孔吃得很香,看來騾子沒什麼事。鞭子的好處,在於它只傷皮肉不傷筋骨,抽了牲口,還不影響牲口乾活。不知鞭子是誰明的。反正哪裏有牲口,哪裏必有鞭子。

老樣掂着心愛的鞭子。又到飼養室取牲口去了,他當然還要使用那頭馬騾子。他相信,經過他那一頓痛抽,騾子准得變得服服貼貼,再也不敢搗蛋,說不定騾子一看見他就會嚇得渾身打顫呢。

飼養室里的牲口對面分為兩排,一排是牛、毛驢,為小牲口;另一排是騾子和馬,為大牲口。小牲口吃草用木槽,大牲口在空槽時愛啃槽幫,就得用石槽。石槽是用那種整塊的暗紅色的火成岩雕鑿而成,結實,厚重,啃是不怕的。老樣來到大牲口槽前,動手解騾子的韁繩。騾子認出是他,驚得把頭猛地一揚,一擺,往後退縮了一下,接着就眼露凶光,雙耳抿倒,隔着石槽向老樣咬去。騾子的嘴張得不是很大,可它的嘴唇翹着,白厲厲的牙齒露了出來。韁繩還沒解開,老樣的胳膊本能地躲過了。牲口咬人,這事稀罕,難道你敢咬老子不成!老樣順手抄起立在槽邊的拌草棍,遞在騾子嘴邊,看它會不會真咬。騾子毫不客氣,當真把拌草棍死死咬住了,老樣使勁一送一抽,才把拌草棍抽出來,騾子的牙齒把拌草棍颳去一層皮。老樣想到他的胳膊,如果胳膊被騾子咬到,恐怕想完整地奪回來就難了。老樣看了看手中的拌草棍,真想一棍子擊在騾子頭上,把驢日的頭蓋骨擊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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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妞放羊(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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