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五月榴花(1)
日本鬼子住進前曹鎮時,地里的麥子正揚花兒。穗頭分泌出的白色花粉,在麥芒間微微顫動,粘附力和生殖力都很強的樣子。大約一小隊鬼子,槍尖上挑着一餅“太陽”,沒費一槍一刀,就從白茫茫的麥田裏走過來了。他們的大隊人馬剛剛攻克了隴海線上的一座古城,他們是以勝利和享受的姿態進駐古城南郊的前曹鎮的。一進鎮子,他們就忙着號房子,尋女人,找吃的。
鬼子們一個個都很饞,逮住什麼吃什麼。他們拉來一頭黃牛,等不及宰殺和剖解,就把黃牛整個兒地夾扣進兩輛木製太平車的車廂里,用繩索把兩輛車勒緊,空檔處塞滿麥草,就點火開始燒,意思要吃燒烤牛肉。車小牛大,牛頭還露在車廂外頭。麥草點燃時,牛是活的。牛剛被扣進車廂時,似乎有些納悶,不知道這些穿着古怪的陌生人搞什麼名堂,難道讓它也坐一次車不成!黃牛很快就明白了,原來這些傢伙要活活燒死它。它的大眼睛裏先是滾下大顆大顆絕望的淚珠,後來大概覺出淚水並不能感化誰,陡起的憤怒迅速把眼淚燒乾,它怒吼了,在煙熏火燎中拚命掙扎。它的掙扎當然無濟於事,只能給那些鬼子增添得意的微笑和創造**的快樂。麥草燃到車廂裏面就着不起明火了,只是呼呼地冒黑煙,冒得狼煙動地。煙子裏一股濃烈的煉牛毛味,鬼子找來扇子扇風,往車廂里和牛頭上胡亂續點燃的麥草,結果把木車也引燃了。木車都是上好的木頭,上面還刷有桐油,燃起來叭叭作響,對燒烤牛肉是有利的。鬼子正高興着,固定木車的繩索被燒斷了,兩輛側立的車廂像蚌殼的兩扇一樣轟地自動裂開,倒地,把燒黑的牛暴露出來。牛還沒有死透,它往前沖了一下,才一頭栽倒在地上了。鬼子們紛紛持刀上去割牛肉吃。不料皮焦骨頭生,刀子一下去,腥血水子就冒出來。牛的神經系統大概也沒完全死,鬼子在哪裏下刀,哪裏就條件反射似地彈彈地抽動。鬼子們吃得一點也不痛快,或者說這幫貪吃鬼沒有吃成,他們急於求成的吃法顯然失敗了。
一個鬼子立逼着一位老太太給他拿雞蛋來吃,又說不清楚,就一把一把地摳自己的屁股溝子,還憋着氣,吭哧着,從屁股下面比畫出一個圓東西來。不知老太太是真的沒聽明白,還是要跟鬼子玩一個幽默,故意噁心狗日的日本鬼子一下,她竟把鬼子領到茅房裏去了。鬼子伸頭往茅池裏一瞅,把老太太的行為理解成抗日的意思:到我們這裏還想吃雞蛋,你他娘的吃屎去吧!鬼子的眼睛頓時瞪成雞蛋,他順過槍頭上的刺刀,一下子捅進老太太心窩裏去了。老太太倒地時,雙手死死攥住了鬼子的槍頭,鬼子一抽刀,帶得老太太往起一坐,鬼子抽了兩三次都沒能抽脫。老太太還怒目圓睜,大義凜然,死盯着小鬼子的眼睛。鬼子有些毛,他上去一隻腳,踏在老太太身上,才把刺刀抽出來了。
鬼子吃雞應該說比較在行,可是有一天,那個負責伙食的鬼子在煮一鍋雞時,覺得外面挺紅火,扭臉定睛一看,原來院子裏長着一棵石榴樹,樹上開滿紅花,還結了不少青石榴。鬼子以為石榴也可以煮着吃,就過去摘了幾枚,自作主張地投到湯鍋里去了。小小青石榴所包含的苦澀能量是很大的,進了湯鍋,能量得到充分揮,幾枚青石榴把整鍋的雞和湯都浸染得澀苦異常。鬼子們拿雞肉一沾嘴,嘴就大哈着,合不攏了,舌頭也澀得抽不動。他們個個亂跳亂罵,有的鬼子還把熱雞摔到那個炊事兵的臉上去了。這一次,他們開了會,作出決定,要逮一個當地中國人給他們做飯吃。於是,剛結婚不到半年的新媳婦塗雲就被他們捉來了。
塗雲所在的村莊離前曹鎮不太遠,聽說日本人進了前曹,她趕緊收拾了一個印花小包袱,往臉上塗了幾把鍋煙子,連夜逃到離前曹較遠的娘家去了。前曹和前曹周圍村莊的年輕女人差不多全跑了,連有的青壯男人也跑了。幾天過後,風聲有些松。人們傳說,住進前曹的日本鬼子不多,還說,鬼子並不是隨便殺人,他們像毒蛇一樣,誰招惹它,它才咬你一口。還有些傳說不知怎麼來的,說其實日本鬼子對當地的女人不怎麼感興趣,因為他們嫌棄這裏的女人常年不洗澡,身上太臟。人們對這些傳說半信半疑,試探着回到自己的村莊,試探着下地幹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