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梅妞放羊(1)
太陽升起來,草葉上的露珠落下去,梅妞該去放羊了。***
梅妞家的羊只有一隻,是只白白凈凈的水羊。他們這裏不把母羊叫母羊,叫水羊。水羊拴在石榴樹爬出地面的樹根上,梅妞剛去解繩子,水羊像是得到信號,就直着脖子往外掙,把繩扣兒拉得很緊。一個水羊家,不能這樣性子急!梅妞不高興了,停止解繩扣兒,對水羊說:“你掙吧,我不管你,看你能跑到天邊去!”
水羊挨了吵,果然不掙了,把繩子放鬆下來。水羊還自我解嘲似地低頭往地上找,找到一根乾草莖,用兩片嘴唇揀起來,一點一點地吃。梅妞認為這還差不多,遂解開繩子,牽着羊往院子大門口去了。一群絨團團的小炕雞跑過來,像是一致要求梅妞姐姐把它們也帶上,它們也想到外面去玩耍。梅妞嫌它們還小,不會躲避餓老雕,揚着胳膊把它們攆回去了。小炕雞們仰着小腦袋細叫成一片,似乎對梅妞只跟水羊好不跟它們好的做法有些意見。
梅妞手上牽着羊,胳膊上還挎着荊條筐,筐里放着一把鐮刀和一隻掉了手把兒的大茶缸。這就是說,梅妞把羊的肚子放飽還不算,還要順便割回一筐草,鐮刀就是割草用的。
那,大茶缸是幹什麼用的呢?拿它到河邊舀水喝嗎?茶缸太破舊了,不光掉了把兒,漆皮也幾乎脫落盡了,露出銹跡斑斑的內胎。沒關係,大茶缸是用來盛羊糞蛋兒的。羊吃了草,就會拉羊糞,爹要梅妞把羊糞揀回來,說羊糞是好肥料,上到豆角地里,豆角結得長;上到韭菜地里,韭菜葉長得寬。梅妞聽話,每天都揀回半茶缸到一茶缸粒粒飽滿的羊糞蛋兒。
梅妞放羊是在村南的河坡里,那裏的草長得旺,長得嫩,種類也多。她牽着羊登上高高的河堤往下一看,就高興得直愁:滿坡青草滿地花,俺家的羊哪能吃得贏呢,這不是成心要撐俺家的羊嗎!她對羊說:“羊,羊,吃草歸吃草,不許吃撐着,吃撐了肚子疼。”羊拐過頭看看她,像是把她的話聽懂了。羊開始吃草,她也低着頭在草叢裏找吃的,她找的是野花的小花苞。有一種花的花苞,看去像個小綠球,剝去那層綠衣,鵝黃的花蛋蛋就露出來了。花蛋蛋剛放進嘴裏有些苦吟吟的,一嚼香味就濃了。她把這種花苞叫成蛋黃。還有一種花的花苞是細長的,裏面的花胎呈乳白色,吃起來綿甜綿甜。她把這種花苞叫成麵筋。吃罷“蛋黃”和“麵筋”,就該吃“甘蔗”和“蜜蜜罐兒”了,她想吃什麼就有什麼。
梅妞看見,她家的羊光吃草不吃花,紅花不吃,黃花、藍花也不吃,一吃到有花朵的地方,羊的嘴就繞過去了。羊的牙齒很快,大概比剪蘋果枝用的大剪刀還快,羊嘴經過之處,參差不齊的青草就被“修理”平了。而草平下去之後,那些剩下的各色花朵兒等於被高舉起來,在微風吹拂下輕輕顫動,格外顯眼。梅妞不明白羊為什麼不吃花,難道這隻羊是一個愛花的人脫生的,一見到花就嘴下留了?她采了一朵小白花,送到羊的嘴邊,要試試這隻羊到底吃花不吃花。
她說:“羊,這花甜絲絲的,很好吃,你嘗嘗吧!”羊用鼻子嗅了嗅,沒有嘗花,接着吃草。梅妞又采了一朵紫花送到羊嘴邊,羊還是不吃。梅妞心裏不覺沉了一下,看來這隻羊的前生真是一個愛花的人。再看羊時,梅妞的感覺大不一樣,她看羊的眼睛,越看越像人的眼睛。羊的眼圈濕潤,眼珠有點黃。羊的眼神老是那麼平平靜靜,溫溫柔柔。看來任何人的眼睛也比不上羊的眼睛漂亮,和善。
太陽往頭頂走,梅妞的草筐裝滿了,羊也差不多吃飽了。陽光暖洋洋的,曬得梅妞和羊都有些慵懶,梅妞想躺在地上睡一覺。可她對自己說,不許睡覺,要是睡著了,羊被人牽走怎麼辦。她把羊繩拴在裝滿青草的筐系子上,自己也趴在草筐上。似睡非睡之間,她開始唱歌。她沒學過唱歌,所唱的歌都是自己隨口瞎編的,看見什麼就編什麼。比如她這會兒看見的是羊,就拿羊做唱詞。她唱的是:羊呀,你的親娘在哪裏呀?你的親娘不要你了,你是個沒娘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