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從白天到夜晚(1)
1自畫像
我是誰?
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那一蓬旺盛的頭如同一隻大鳥衝出神秘的林莽。***我手舞足蹈,手腕腳裸出動聽的脆響。我真想安靜下來,可我無論如何也安靜不了,我只要停止舞動就會有紛亂的想法洶湧而出,豐富多彩的世界猶如一個艷麗的女人,我們對世界的感覺卻悄悄變老,年輕時誇張的理想,隨着時間的推移都變成了輝煌的愚蠢,而那些鮮活的人和事總是留在心靈的深處,當心靈變得龐雜時,傾訴的**就開始膨脹,那我還是安靜下來,說吧。
我先要告訴你,我童年的整個歲月。
在北方一個閉塞而髒亂的小城,我經歷了我那個年齡不該經歷的事。這些事因為與人物密切相關,最後就衍化成一個個生動鮮活的形象,伴着我的花季、我的成熟、我半醒半醉的人生。我常常想,就讓歲月的封塵將這些事和人埋葬吧,每當我這樣想的時候,這些事和人就像一朵又一朵浮雲在我心靈的天空凝聚,密度大得足以醞釀一場暴風雨。我沒有任何辦法讓這場暴風雨停止,於是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心靈被水浸淹,確切地說,是被淚水浸淹。
2傳奇大洋橋
我母親杜小蘭是有名的美人,她離開塞北的一座城市嫁到我父親黃啟蒙的縣城時,我父親正在一座小型煤礦當醫生。礦上有一條鐵路,是日本人修的,二戰期間日本人在中國搜掠了數不清的礦藏,其中就包括煤。父親居住的這座縣城因為煤礦而一度聞名,又因為煤礦的原因,縣城裏的路和橋成為最優美的風景。
橋是水泥建築,橋兩邊沒有護攔,橋上能并行兩輛車。人在橋上不經意墜下去的事常有生,城裏的人一旦知道家人要過橋時,總免不了要叮囑:“小心喲小心!”
橋叫大洋橋,也是日本人修的,日本人修好這座橋,就在縣城抓了個李姓的財主,他的家業堪稱全城之冠。日本人將李財主抓到憲兵司令部,先讓他目睹了一個正在上刑的人,據說是那個縣城的**。這個**後來被日本人殺害,有許多人目睹了他死時的慘狀,一刀下去,屍分家,兩隻手的神經尚有知覺,痛得在地上亂撓。李財主看到那個**被綁在一隻老虎凳上,正痛得敖敖慘叫,他的臉刷地就嚇白了,提着長袍便往門口退,退出門口就給一個不長鬍子的日本軍官跪下了,日本軍官得意地看着李財主,把他頭上那頂西瓜皮小帽摘下來放在手上把玩,李財主光亮亮的腦殼就像一隻鎢燈泡接受太陽的輻射。日本軍官把玩瓜皮小帽的時候,李財主偷瞥了一眼日本軍官,他看清了他沒有鬍鬚的下巴,而他的年齡早該是鬍鬚叢生的林莽了。這一瞥過去,又使李財主驚悸了半晌。李財主從小念過私塾,精通八卦相術,依他的觀點,世上有四類男人不好纏,其中有一類就是不長鬍子的男人,這四類人被編成了四句順口溜,在民間廣泛流傳:“無須麻臉不可交,一隻眼鬥不過水蛇腰,水蛇腰鬥不過亮白頂,亮白頂鬥不過老雜毛。”李財主在心裏重複這四句順口溜的時候,不長鬍子的日本軍官又把瓜皮小帽扣在了他的頭上,並通過翻譯告訴李財主,新修的橋歸你了。
李財主登時嚇出了一身冷汗,日本人想敲詐他一筆錢,卻又尋了個堂而皇之的理由。一座橋可不是幾十塊大洋就能買下的,他的家業是他一輩子的積攢。他有六房姨太太,六房姨太太都過着簡樸的生活,買飾添衣服非到年底才行。但李財主未敢吭氣,強裝笑顏說:“太君,我就回去取錢,就回去取錢。”
李財主回到家,李家老小頓時泣作一團。買那座橋至小要200塊光洋,這就意味着李家將面臨著傾家蕩產了。李財主與家人哭過了,就開始想對策,他想這錢是必然要出了,但出多出少卻有周旋的餘地。他可以出一百光洋,而另外的一百光洋他想不出用啥去抵償。他望着六個姨太,六個姨太也望着他,個個桃花粉面,煞是凄艷。李財主忽然就有了計策,他想他要拿她們中的一個去抵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