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榮辱興衰
會議室里,莫西臨拉開椅子起身,單臂搭上外套,朝對面金髮的紳士伸出右手。
對方笑着和他握了手,“我想我們晚上可以提前慶祝,為我們將來的合作。”
莫西臨收回手,乾脆利落的披上外套,點了點頭。
晚上定好的時間是五點半,現在不過上午,莫西臨先是回酒店休息。
司機平穩的開車,莫西臨靠在椅背上,眸光停留在車窗之外。
曼徹斯特街道上的車水馬龍,對他來說十分陌生。
又很熟悉。
莫西臨閉上眼,慢慢的鬆開領帶。
“今年是蒙德茲啟動的第八個年頭,中英兩方的合作……”
聽見那道聲音,莫西臨倏地睜開眼,抬手降下車窗。
街邊大廈上的巨型LED顯示屏上,黑髮黑眼的女人穿一身幹練的西裝,脖頸上水紅色的絲巾遮住翩然欲飛的黑色蝴蝶,卻沒太掩住優美的頸部線條。
她端着得體的笑,柔軟的嘴唇開闔,說著前幾天的蒙德茲公開發佈會的開場白——以英方代表的身份。
莫西臨眼眸深深的盯着顯示屏,緩緩地笑了下。
她看起來過得非常好。
所以當初做下那個決定,他沒有後悔過。
哪怕那隱痛會伴隨他一生。
車窗升起的瞬間,有黑色的車和他的車錯身而過。
車裏,忠叔回過頭,“少夫人,您累的話,需要先回莊園嗎?”
喬唯歡剛下飛機,有點疲倦的半闔上眼,抬手揉揉太陽穴,“還是先去那邊吧。”
等到忠叔把車停下,喬唯歡看了眼平坦的綠野,抱着花束下車。
還沒有走到地方,遙遙的便能看見道修長的背影。
崔承川雙手放進褲袋,眯着眼低頭,漫不經心地輕咬了下煙嘴。
隔着寡淡的青煙,冰冷冷的墓碑上,夏洛蒂·德姆維爾的名字清晰又刺眼。
察覺到身後有人走近,崔承川緩慢地回過頭,似笑非笑的摸摸下巴,“嘖……你是想把她從地底下氣活?”
喬唯歡彎下腰,把花束放下,“可能她沒那麼大氣性。”
崔承川嗤笑出聲,“你還挺了解。”
“她很好猜,有什麼難懂的。”
喬唯歡直起身,盯着墓碑上的名字,輕聲說:“某些方面,我很佩服她,不過她還是做錯了。”
儘管許夫人和薇薇安還活得好好的,她也無法原諒夏洛蒂。
崔承川挑起眉尖,轉頭看向她的側臉。
喬唯歡泰若自然的拍開袖子上的褶皺,抬頭問他:“我等下要回莊園,一起?”
崔承川拿下唇間含着的煙,拇指輕微地彈了下煙蒂。
細白的煙灰徐徐飄落,又被無聲無息的碎風捲走。
“我就不去了。”
眼看崔承川背過身就走,那背影看似和從前沒有太大變化。
只是有初冬的寒風在他周身繚繞不散,難言的孤寂與冷淡。
喬唯歡想了想,還是說:“賀正驍沒怪過你,不然他不會還讓你做事情,你沒必要這樣。”
崔承川腳下不停,背對着她擺擺手。
這些年崔承川都沒有再踏進德姆維爾莊園。
然而他不去的理由,也不止是因為當初的緘口不言。
回到莊園,剛剛下午一點。
喬唯歡脫掉外套,舒服的伸了個懶腰,轉頭看見在日光和微風中起舞的窗帘,靠近落地窗向下看。
這兩年,喬小包的眉眼比從前長開了些,隱約能看出將來的漂亮。
不過那性子還是沒變,正在花園裏跑來跑去,追着四處飛舞的透明泡泡。
挺拔的男人就在她身後,那麼剛硬的人,現在長指拿着泡泡棒,手動給她製造泡泡……
花園裏溫情的一幕,看得喬唯歡想笑。
暖融融的光線下,泡泡被照得五彩紛呈,喬小包伸出軟綿綿的小手指一戳,“啪”地一聲灑了她滿臉水霧。
喬小包噌地向後跳開,笑哈哈的回頭抱住男人筆直的長腿。
“爹地你快做泡泡啦,不要停啊!”
賀正驍略微抬眸,深黑的目光在落地窗后搖擺的窗帘上短暫停留,隨後他將手裏的泡泡棒遞給傭人,看了看腕錶,“你要到午睡時間了。”
喬小包鼓起小臉,然後乖乖伸出小胳膊。
賀正驍低緩的笑出聲,慢條斯理地把喬小包抱起來。
喬唯歡剛出來,看見一大一小不玩了,有點詫異的問:“要進去了?”
賀正驍彎腰放下喬小包,她蹭蹭地跑到喬唯歡旁邊,氣鼓鼓的瞪向她老爸:“麻麻,老賀讓我睡午覺!”
老賀:“……”
陪着玩的時候喊爹地,不玩了就老賀,這個欠收拾的皮勁……
喬唯歡憋着表情,在孩子面前給他留了面子不笑出來,揉揉喬小包的腦瓜,“那你想不想睡?”
喬小包溜溜大眼睛,轉頭跑向自己的小卧室。
反正喬小包是知道,麻麻回來老賀就不愛搭理她,變着法的不讓她當燈泡……
臭老賀!
色大包!
眼瞧那一團噠噠噠地跑遠,喬唯歡總算忍不住笑出聲。
她眼角清淺的細紋還在,卻沒有增加。
開闊的眉心間,全是她細緻的溫柔。
賀正驍舒展手臂環住她的細腰,分明的下顎抵到她肩上,寒涼的嘴唇看似不經意的擦過她的耳廓,“很好笑,嗯?”
喬唯歡偏頭躲了下,“別找我麻煩,可不是我叫你老賀。”
賀正驍輕輕地含住小巧的耳垂,低沉地問她:“她那點道理都是從你身上學來的,你不是應該負責?”
那綿長沙啞的嗓音里,透出濃濃的優雅的兇險,加上耳垂的觸感……
喬唯歡半邊身子都麻了起來,抬手去推他,被他抓住手腕又扳過下巴,不容分說的被吻住。
半冷半熱的溫度沿着嘴唇一路向下,燒紅了她白皙的皮膚,最終停留在頸窩,而後賀正驍將她打橫抱起。
“等等……”
喬唯歡輕喘着氣掙扎兩下,被他的手臂箍得更緊。眼看他是向著花園走,臉色漸漸的紅了,仰頭用額頭撞他的下顎,“大白天的,你敢不敢要點臉?”
“你害羞?”
賀正驍將她的背抵上花牆,抬起她的腿盤在勁腰上,寬厚的肩背微微彎下,低頭吻下去,“沒人能看見。”
周圍的傭人很有眼力,早就退下,不打擾兩個人……
園中玫瑰開得正好,柔軟的花瓣層疊舒展,嫩綠的葉子也動了動翠尖,悄悄看着如火如荼的一幕。
閉着眼睛的女人被花叢托起,細小的汗珠從鼻尖滑落,脖頸上的蝴蝶晃動觸角,好像要飛進簌簌的花叢……
就像在和整片花海做/愛。
賀正驍眸色漸深,汗水從灰白的發間滲出,滑過深邃的輪廓,再掉進濕潤的土地里。
看她難忍的咬住嘴唇,長指從她的指縫間穿過再扣住,貼着她的耳畔沉啞的一聲:“歡歡……”
等到賀正驍將她抱出花叢,喬唯歡整個人都處在半昏迷狀態。
賀正驍單腳踢開房門,把人放到床上,在她額頭落下個輕吻,旋即轉身離開卧室。
門外,忠叔恭謹的低下頭,壓低了聲音說:“少爺,人都到齊了。”
賀正驍長指扳正袖口上的坦桑石袖扣,無聲地彎起唇角。
“把他們安頓好,明天你親自開車送他們過去。”
“是的少爺。”
隔天,天色剛亮,喬唯歡便醒了。她翻過身,抬手摸了摸旁邊毫無溫度的被子,睜開眼睛看看,賀正驍不在卧室里。
喬唯歡簡單洗漱過後,推門出去吃飯,傭人正彎着腰,“夫人,先生吩咐,今天要帶您去一個地方。”
她系好睡袍系帶,抬頭問:“去哪?”
傭人沒回答,喬唯歡:“?”
搞什麼神秘?
傭人請喬唯歡去二樓,等她到了房間之後,一時半刻的愣了下,“……韓叔?”
她加快腳步進去,輕輕關上房門,“您怎麼來了?”
韓叔一板一眼地坐在椅子上,本來還有點惆悵,聞言,詫異的反問她,“不是你們小兩口讓我來的?”
威斯敏斯特教堂。
早晨八點鐘,方舒瑜沒把時差倒過來,一晚上沒睡着,現在困得不行,打着呵欠下車,晃晃悠悠的向前走。
梁銘暉叼着煙,抬手把人拎回來,還晃了晃,“你精神精神,人結婚你一臉生無可戀,晦不晦氣?”
方舒瑜瞥他一眼,抬起胳膊跨住他脖子,“那我困啊,怎麼整啊梁大隊長?”
梁銘暉黑着臉看她肚子,沒敢使勁的把她胳膊甩開,把沒點着的煙丟了之後,扳住她肩膀往裏走,“來,我給你唱個歌……”
方舒瑜剛查出來懷孕,可能他現在就要把煙戒了,免得以後讓老婆孩子吸二手煙。
跟在領路人身後進去沒有多久,看見前面那道筆挺的背影,梁銘暉腳步一頓。
許鍾書遠遠聽見兩人的聲音,放慢腳步回頭,和梁銘暉的目光碰了下。
兩人點點頭算問好,許鍾書目光下滑,很慢的擦過方舒瑜半睡不醒的臉,轉身邁開長腿。
“不是你唱的也太難聽了……”
“好聽你能精神……你把眼睛睜開!!”
聽着身後的小聲交談,許鍾書輕輕地挑起眉梢。
另外一端,韓以柔也下了車,挽着她男票的胳膊小聲說:“怎麼辦啊,歡兒結婚我為什麼這麼緊張?不是我結婚,而且她又不用伴娘,我只要坐着就好,怎麼這麼緊張,我好緊張好緊張……”
他男票戴個眼鏡,渾身上下滿是理工男氣息,這會兒卻轉不動理性思維,攬住她的肩膀低聲說:“你別緊張,你一緊張我也跟着緊張,我還沒見過英國女王……”
兩人忐忐忑忑的進去,等看到人滿為患的教堂,頓時更緊張了,踩着小步走到方舒瑜旁邊的位置,滿臉嚴肅的正襟危坐。
教堂里座無虛席,但沒幾個人說話,哪怕開口也是低聲的竊竊私語。
紅毯的另一端,賀正驍不疾不徐地理好手套邊緣,回身看向又一個剛剛坐下的人。
方舒瑜他們坐在第一排,從位置上已經昭示出和喬唯歡的關係。
剛坐下的是傅明朗,他紅着眼睛彎下腰,正在和韓以柔說著什麼。
很多事,喬唯歡到現在也不知道。
比如那枚頻頻出現的戒指,還有傅明朗做過什麼。
但她沒有知道的必要,因為不重要。
賀正驍深邃的眸光繞開過道,轉而落在第一排的另外半邊座位。
Lisi在首位,甜笑着和剛剛連任兩年的首相說話。旁邊坐着異常乖順的喬小包,小臉很紅,兩根軟軟的食指對在一起,一下下的偷瞄Lisi……
時間差不多的時候,輕緩愉悅的音符,在古樸而滄桑的教堂里低低迴響,身份不凡的賓客們停下交談,轉頭望向同一個方向。
走廊上,聖潔的白色拖尾沉重且冗長,在奢厚的紅色地毯上波浪般逶迤。
喬唯歡胸腔里轟隆作響,前所未有的迷茫,挽着韓叔的手臂有些僵硬,沁滿汗水的手指縮了又縮。
韓叔看她這樣,長嘆了口氣,“歡兒啊,你別害怕,以後他敢欺負你就告訴叔,叔給你找回來。”
喬唯歡聽見這話,竟然奇異的放鬆下來,咬住嘴裏的軟肉,“韓叔……”
韓叔沒再開口,倒是鬆開喬唯歡的手。
喬唯歡很慢的做了次深呼吸,看紅毯的另一端,賀正驍一身熨帖的黑色燕尾,徐徐側身,深邃的眉目舒展開來。
肩膀仍然開闊偉岸,風度而優雅地邁開長腿,不疾不徐的踏上紅毯。
她想,無論後半生榮辱興衰、生老病別,這個男人都可以陪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