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潦倒子傳(2)
水落湖空一望秋,綸竿趣味一般幽。***
湖魚湖酒終朝醉,得失從教世上愁。
理潛於蘆中,聞此佳作,不覺徑前,失聲而和曰:
抑氣無伸鬢欲秋,喜聞佳葉出塵幽。
倘蒙莫叱容叨和,少滌狂生萬斛愁。
二人赫然相顧,有不樂之色。理乃至前長揖,謝其輕和搪突之罪。二人不甚相答,其漁者徑前解纜欲去,其樵者笑而留曰:'彼非狂夫俗子,亦吾儒之晚生也。況復能詩,正可共酬一晌之樂,何為相界若此耶!'漁者微笑而止,遂邀理坐於次而共相酬樂。樵謂漁曰:'適間我倡而君和,今君當先倡,我二人宜和之。'漁乃讓於理,理不敢當。漁遂鼓枻而歌曰:
一著煙蓑萬慮空,林泉廊廟本來同。
虛舟漾漾隨行止,笑殺當年阮藉窮。
樵者撫掌應聲而酬曰:
漢楚功名過眼空,是非榮辱古今同。
爭如懶散忘機客,總謂身窮道不窮。
理固辭不已,拱手而賡曰:
志士仁人此日空,理冤舉直孰能同。
揮金不吝求成義,不為區區世路窮。
吟畢,各暢飲數杯。樵謂理曰:'此孩子倡。'理不敢辭,離次吟曰:
天高地厚此冤深,報應無聞似石沉。
欲向旁人陳往事,不知那個是同心。
樵者笑而答曰:
白雲重疊亂山深,斧擔歸來日又沉。
且向江湄酬一醉,自來鐘鼎不關心。
漁者顰蹙而應曰:
扁舟一葉水雲深,看破塵中幾陸沉。
一任虎狼爭失鹿,是非不到野人心。
吟畢,漁者謂理曰:'觀子詩意憤抑深切,操心欹嶮,為何至此耶?'理不敢隱,遂備告其居處姓名,訴其讀傳不平之由,憤游杭之計。
漁聞理,一笑而絕倒,曰:'子為儒生,如此之事不明,是冒儒名也。予試為子陳之:夫天以陽,地以陰,五行於斯又分形氣。人秉陰陽之全,具五行之妙,所以本五常而備百行也。若人事乖離,則陰陽五行各失其序,理逆氣違,陽斂不舒,陰慘肆悖,而有水旱之災、瘟蝗之害,甚至兵起國危、人民荼炭,非天有所作為,乃人事應感如此,雖天亦無如之何。且趙宋之有天下也,趙普建篡謀,后佐太宗背母兄而殺弟侄;王欽若之侍真宗,以詭而降天書;王安石以行新法而敗民業;其源大抵如此,而**其流清,得乎?其間數君,雖有絲毫之善,功不補過。乃至徽欽而後,事至莫挽。天心仁愛,延及九廟,賊檜之生,非飛之仇敵,乃宋國當傾之眚物也。非徒殺飛,實滅宋也。飛存宋存,飛亡宋亡。宋既當亡,其可使飛不亡哉!然陰在陽中,陽順陰逆,故君子道長而福,小人道消而禍。陽在陰中,陰順陽逆,故小人道長而福,君子道消而禍。其飛檜同事將亡之宋,正陰慘陽伏之時。檜既合時享福,飛欲不禍得乎?此所以子之不足與檜為冤也。'
理曰:'若然,則岳侯當以忠順為非、以奸逆為是乎?'漁復笑曰:'若以飛之生死論之,更有說焉。夫大丈夫之於世也,恆以生遇其時與不遇其時,死得其所與不得其所,以為幸與不幸,豈較其壽之短長、事之成敗以為得失者哉?若岳侯者,正所謂生遇其時、死得其所,其光其美何以加之!且古之人臣,能建不世之功,得全其始終者,是幾人乎?自宋興以來,能事武臣比比不少,世獨以岳侯稱者何?蓋因志將伸而驟屈,功將成而復墮,年當富而卒夭,國氣已振復至於不可為,致使仁人義士悲惜悼痛,如在己躬而不擲也。如鄧禹者,漢之名將,而有關中之敗;孔明者,蜀之卧龍,而有街亭之失;曹彬者,宋之良將,而有白溝之潰。設使當時世無秦奸,岳侯不死,孰敢必保其始終乎?噫!非秦奸則岳侯精忠不彰,非秦奸則岳侯功名不著,非秦奸則岳侯始終不美。天設秦奸以成岳侯萬世不磨之□。欲為岳侯報怨者,是不知其所而為也!呵呵!'
理乃脫然明悟,不覺手舞足蹈,喜極而狂,輒向漁樵百拜謝教。於是漁者拍漁鼓而歌,樵者吹匏笙而和,理為之起舞,哄然而樂。彼各皆醉,漁即解纜將去。樵謂理曰:'今此之別,後會難期。吾有小詩,敬為子壽。'詩曰:
世間惟酒可消愁,事大如天醉即休。
彼是我非皆莫較,但能潦倒足風流。
吟畢,長嘯而去,漁亦鼓枻而歸。理既還舟,次日往訪,竟無蹤跡。理乃浩嘆而歸,誓絕報怨之念矣。\"
諸友宣傳,遠近驚異。理因樵者之詩,遂自號潦倒子云。乃棄妻子,獨駕一舟遠遊近訪,后不知所終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