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陰婚(4)
侯團副原本不是保安團的,他是涼州師範學生食堂的票管員。兩天前,他被姐夫帶到古浪縣城,跟縣長孔傑璽打了個照面,等走出縣府時,他便搖身一變成了保安團團副。侯團副當然認得何樹楊,何樹楊在師範搞的那些激進活動,他一場沒落地全記下了。就在何樹楊也認出侯團副的同時,巷道里突然過來一輛黃包車,沒容分說就將何樹楊拽進了車中。車子飛出巷道,往子蘭山這邊跑,侯團副叫了一聲,帶着六七個人追了過來。車內的何樹楊還沒看清拽他上車的是誰,又被丟進一輛馬車。馬車上拉着半車草,車夫丟過一個竹筐,命令何樹楊鑽進去。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下來,竹筐里爬出來的何樹楊一看,天已暗下來,夜幕像一層霧一樣展開。何樹楊辨不清自己所處的位置,也不知道救他的是誰。就聽馬車夫說,翻過前面那座山,就是青風峽。說完,馬車夫一甩鞭子,吆喝着牲口走了。
何樹楊慶幸躲過了一劫,藉著朦朧的月色翻越山嶺時,他心裏,湧上一層怕。當初,受同學的鼓動加入這個組織,他是沒想過怕的。他讀過不少進步書籍,也聽過一些進步人士的演講,覺得他們描繪的那個世界太美了,充滿了理想色彩。何樹楊儘管生長在一個富裕而又充滿了愛的家庭,但對這個世界,還是有自己的看法。他渴望那些窮苦人能儘快好起來,渴望那些念不起書的孩子能跟他一樣走進學堂,當然,他心裏更大的願望,是讓這個世界充滿真愛。這是他在東溝就有的願望,他甚至勸說過父親,不要再跟來路那樣的人家討什麼債了,討得人家吃了上頓沒下頓。可惜父親聽不進去,還把他臭罵一頓。“不要債,不要你吃狼糞啊——”
夜色冰涼,湧進何樹楊心裏的風,更是冰涼。他怎麼也沒想到,心中的理想實現起來會這麼難,參加組織這才多長時間,見的,聽的,還有今兒個遇的,咋都這麼可怕!一想起白日裏生的事,身上由不得就打冷戰。第二天接近黎明的時候,何樹楊翻過山嶺,眼前是蒼蒼茫茫逶迤不絕的青風峽,姊妹河咆哮着,怒號着,把一股子近似於不滿和悲愴的聲音出來。一聽到河聲,一看見河谷,何樹楊心裏登時就有了勁,覺得剛才的怕很可笑,很滑稽,不就是參加個組織么,有什麼可怕的。
何樹楊心裏二次湧出怕時,腳步已到了西溝口子。青風峽的東溝跟西溝雖然只有一條小山脈相隔,但要往溝外去,必先到西溝口。何樹楊站到西溝口那棵光禿禿的老樹下時,心還是明朗的,跟太陽的顏色差不多,不,跟太陽映照的大地差不多。他有種得勝歸來的感覺,內心裏激蕩着一股子河水般的激,他甚至想,這次回去就跟爹好好談談,索性把自己參加革命組織的事說給他,爭取他的支持。只要爹一支持,籌款籌葯的事就好辦多了。可這個想法剛冒了個頭,還沒容他細細想上一會,他就猛地現,西溝口不像了,跟他半月前離開時迥乎兩樣。咋個不像,何樹楊一時辨不清,但溝里,確實有股異常味兒。就在他納悶間,忽然見西溝的斬穴人來路提着個鐵杴,打溝口一座土崖下跑出來。何樹楊剛想上前問一聲來路,這溝里生了什麼,就見來路掄起鐵杴,沖他直揮。何樹楊一時不明白,心想來路這是咋了,正怔惑間,就見東溝那邊突然又冒出好幾個黑影兒,一看,竟是保安團!
何樹楊放展雙腿往溝堖跑時,侯團副的腳步已到了西溝橋。站在西溝橋,溝里的一切便盡收眼底,這座橋是何樹楊的父親、東溝大戶何大鵾花三十石青稞修的,高,氣派,站在橋上你想望哪兒就望哪兒。沒想,侯團副一眼望見的,竟是追了一夜沒追到的分子何樹楊。
如果不是地形熟,何樹楊是逃不出侯團副手掌心的,當然,也與侯團副剛剛當上團副有關。事後,古浪縣保安團團長姜黑子就罵:“格老子的,他跑得快,有你手裏的槍子快”?侯團副這才大夢初醒,天呀,咋就不知道使喚槍呢,真是比豬還笨!
侯團副帶着人在水家大院門口耍威風的時候,何樹楊就藏在不遠處。水家大院背靠着青石嶺,院牆後面是一刀劈下來的青石崖,為防山上下來的雨水沖壞院牆,水二爺在院牆後面挖了兩丈多深的一道溝壕,上面用青石蓋起來。何樹楊當時就藏在水溝里,原想要藏到第二天天明才出來,無奈半夜裏肚子餓得咕咕叫,實在堅持不住,才探頭探腦爬出來,瞅瞅漆黑一片的夜,斷定青石嶺進入了安全狀態,才學猴子一樣攀上樹,躍到馬廄頂上。沒想,剛進了院,氣還沒喘勻,就讓仇家遠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