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不醉不歸
京城。
祝瀾幾人租住的宅院中,傳出了幾道清晰的掌聲。
褚辛緩緩開口,用另一種讓祝瀾並不習慣的、成熟許多的聲音道:
“真不愧是狀元郎,果真厲害。陛下選中你來參與這一切,他沒有看錯人。
不過陛下估計也不會想到,你居然這麼快便猜到了真相。”
“不。”祝瀾搖了搖頭,沉聲道:“還有許多地方,我沒有想明白,你現在是否可以告訴我?”
祝瀾抬眸直視褚辛的雙眼。
“比如——你究竟是誰?”
褚辛站起身,背着手踱了兩步,臉上是與年紀不符的老成。
“你心中的疑惑,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但現在還不是時機。”
“為什麼,難道這盤棋還沒有下完么?”
“勝負已定,但尚未收官。”褚辛望了祝瀾一眼。
“但有一點可以現在告訴你,北疆亂不了,你也不必着急去進宮面聖了。”
祝瀾沉默片刻,情緒有些壓抑,“那下一步,你們還打算讓我做什麼?”
褚辛搖搖頭,“沒有了,你已經出色地完成了陛下的所有期許,接下來便是等。”
“等什麼?”
“等一個結果。”
祝瀾頓了頓,又問:“既然結局已定,為何現在還不能將全部的真相告訴我?”
“因為這個故事還缺少一個最重要的聽眾,放心吧,馬上你就會知道一切了。”褚辛淡淡說道。
“聽眾?是誰?”祝瀾問道,心中隱隱浮現出了一個答案。
“太子。”
……
皇宮,紫雲殿。
今日無風,窗外陽光正好,溫度適宜。
紫雲殿內卻燃着冬日才用的炭火,門窗緊閉。
已經數日不曾上朝的梁帝頭髮披散,只穿着寬鬆的白色裏衣,步履蹣跚地來到一面牆邊。
牆上掛着一幅女子肖像,畫中人立於桃花樹下,手捧經綸,眉眼含笑。
梁帝伸出手,顫顫巍巍想要將那幅畫從牆上取下來,但雙手顫抖得厲害,一個很簡單的動作卻嘗試數次不能成功。
“陛下,讓奴才來吧。”大太監站在梁帝身後想要幫他。
“朕自己來,你退下……”
大太監走後,梁帝又費了半天勁才將那幅畫取下來。
他扶着牆緩緩坐在了地上,姿態鬆弛得彷彿賦閑在家的七旬老漢。
梁帝拿起畫看了看,又放下。
他用一隻手肘撐着地,另一隻手從旁邊的矮几上夠到了銅鏡,將銅鏡放在那幅畫像的旁邊。
他看看畫中人,又看看鏡中的自己,忽而笑得像個孩童。
“瞧瞧,朕都這般老了,可你的模樣卻從未變過。
馬上到了下面相見,你還認不認得朕吶?”
他又板起臉,對畫中的女子說道:
“若不認得,朕可是要罰你的。罰你……就罰你吃你最不喜歡的豆沙糕!”
那畫上的女子依舊眉眼含笑,沒有半分回應。
梁帝眷戀不舍地瞧着她,彷彿怎麼也瞧不夠似的,感慨道:
“罷了,還是不罰你了。當初朕應了你三件事,如今卻只做到兩件。
剩下那件是沒機會了,咱們便兩過相抵,如何?
朕這一生建過功業,也犯過錯。蘭兒,你說待朕走了,史筆如鐵,後世會如何評朕吶……明君?昏君?
明君也好,昏君也罷。當年朕醉心權術,為鞏固基業殺了那麼多功臣,殺紅了眼。幸而那時有你對朕說——
陰謀權術,可圖一時之利,卻不可謀萬世之國。
天下之定,在百姓、在人心,此乃陰謀之力不可為者也。
只可惜該死的人死了,不該死的人也死了,朕已經回不了頭啦。不過朕總歸還是給他們選了一位心存仁愛的儲君,也不算有負社稷。
至於後世如何評說,朕也奈何不得,便隨他們去罷。”
……
數日之後,燕長文的馬車終於來到了雲州城外。
他謹慎地觀察片刻,眉頭微微皺起。
“殿下,怎麼了?”慕容瀲神情凝重地問,“莫非是盤查極嚴?”
“不,如往常一般,甚至沒有增派守衛。”燕長文說道。
太過正常,便有些不正常了。
慕容瀲也有些不安,“會不會有圈套?”
燕長文思量許久,終於還是不敢冒險,對車夫吩咐道:
“不入城了,從城外繞行前往北疆大營。”
……
雲州城內,府衙。
“大人,城外發現一輛可疑馬車,車內之人應當是祈王無疑。”
丁望遠背着手,沉聲問:“入城了么?”
“沒有,他們徘徊片刻,從城外繞行了。看方向,應該是要去北疆大營。”
見丁望遠沉默不語,前來稟報的手下問道:“大人,是否即刻派人攔截?”
“不必。”丁望遠說道,“遠遠跟着,有任何情況再來回報。”
從雲州城外繞行到北疆大營,約莫需要一日的時間。
眼下六王爺已經見過鎮北王了,後面的事情,只需要自己在旁配合便是。
……
多行了一日路程,燕長文一家的馬車終於次日傍晚到達北疆大營之外。
北疆大營人多眼雜,燕長文並未直接下車,而是由慕容瀲先進了大營。
她很快回來了,這才帶着燕長文與梁妃避開營地正門,從一道小門悄悄進入大營,徑直來到鎮北王的營帳。
燕長文見到鎮北王,臉上終於露出笑意。
“小婿拜見岳父大人。”
雖長途跋涉而來,燕長文的舉止卻仍舊不失氣度,瞧不出半點逃亡落魄之感。
鎮北王也笑着上前扶他起來,也不問他來意,只如家常一般寒暄起來。
慕容瀲也多年未曾來過北疆了,與鎮北王也有許多話要說。
梁妃身子不適,便先前往鎮北王安排的營帳歇下了。
主帳內只剩下三人,燕長文與鎮北王對面而坐,寒暄一番后,他終於進入了正題,向前傾了傾身子道:
“小婿此番來到北疆,欲與岳父大人共謀大事……”
話未說完,卻聽鎮北王笑了起來,語氣十分自然。
“呵呵呵……殿下才剛到,不必如此心急。咱們一家人多年未見,今晚只談家事。
其餘諸事,不如待殿下先好生歇息一宿,你我明日再詳談如何?”
鎮北王說罷,又取出了先前準備好的幾壇美酒。
燕長文的笑容微微僵了一瞬,隨即笑着親自替鎮北王斟酒。
“岳父大人所言極是,是小婿失禮了。
好,咱們今夜只談家事,不醉不歸!”